“何為文化?以我人族之語言,描述我人族之見聞,就是文化!”
“何為文明?將我之見聞推廣萬界、流傳萬世,就是文明!”
“不是一個毫無來歷的民族,鼓搗幾個五音不全的樂器,講一段不倫的故事,就可以冠之以音樂、藝術(shù)、哲學(xué)、文化!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人就是人,畜生就是畜生!”
“不是有了民族的身份,畜生就可以和人平起平坐,不是有了傳統(tǒng)的幌子,就可以劣幣驅(qū)逐良幣,雜種替換純血!
“史家,只需要記述我人族歷史,用人族的視角去描述諸天、書寫萬界,有主次之別、輕重之分,而非罔顧我人族大仁、大義、大仁義,捧小族、劣民之臭腳!”
大黃一番劈頭蓋臉的呵斥,最終冷聲道:“司馬子,你史家要記住一個道理——先有人族,后有史家,而非先有史家后有人族!”
“我不介意你們史家如何記錄我、評價我,我只要求一件事——用人族視角去看,用人族文字去寫!”
“我之功績,無需史官吹捧!我之過錯,無需史官點評!我之榮耀,無需史書彰顯!我之功德,自然澤被萬界,光耀萬世!”
“我家老師曾言:史者,鑒也!史官者,拭鑒人也!你們史家只要把銅鑒擦拭干凈即可,無需整天琢磨如何打造銅鑒,甚至如何打造凹面、凸面的銅鑒!
“你——可記住了?”
司馬不移渾身一顫,雙膝承受不住壓力狠狠跪在地上。
人皇的話與“史官鐵筆”的傲骨有些不同,但是又說不出哪里不同。
自己很想反駁人皇,卻又無從反駁。
仔細(xì)分辨,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詞窮,還是畏懼。
司馬子強(qiáng)行克制心中的驚懼,之前那種效仿先賢的想法煙消云散。
人君或許會畏懼史官手中的筆,但人皇不會。
地上的走獸會畏懼捕獸夾,天上的飛龍不會。
更何況,史書最大的作用就是“身后名”,人皇長生不死,根本沒有“身后”可言,哪個史官能寫?敢寫?
“多謝人皇教誨。”
司馬子剛要退下,大黃卻又叫住他。
“我還沒說文明!”
“請人皇賜教!
大殿中,所有人都集中精神,仔細(xì)聆聽。
剛才說了那么多,竟然還沒涉及文明。
大黃淡淡說道:“說文明之前,首先應(yīng)該思考一個問題——我們要的,究竟是短瞬間的綻放,還是永恒的長存!
“老師曾經(jīng)說過,天神有一個致命的缺陷,這種缺陷是他們誕生之初就存在,而且無法彌補(bǔ)!
“天神思慮深重,念頭繁雜,每時每刻都會產(chǎn)生念,隨著時間推移,這些念又彼此交織,衍生更多念,如此往復(fù),無窮無盡。”
“念的增長速度超出我們想象,所以天神需要不斷摒除一部分念,將其舍棄,然而念不可消融,不可磨滅,哪怕送出億萬里之外也會頃刻返回!
“所以天神將這些念送到其他世界,最好是被其他生靈容納,用那些生靈的血肉禁錮舍棄的念,這也就是‘不老藥’的由來!
“天神通過精神力量影響乃至操控其他世界,既是一種手段,也是一種生存方式。”
“我的老師給這種行為取名——裂變!”
“一個念在天神心中產(chǎn)生,就會快速滋生、蔓延,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迅速生根發(fā)芽!
“在之前的交往中,你們或多或少感到天神的思維有點不正常,有時候聰慧得過分,有時候又愚蠢得窒息。究其原因,就是裂變。”
“我們?nèi)俗鍥]有這個弊端,但我們的文明有!”
“今天,史書上加一國、加一族,明天,再加一國、加一族。”
“今日之諸天萬界,我中原世界的影響力、掌控力,尚能覆蓋五成、六成,可是今后呢?千萬年后呢?億萬年后呢?”
“隨著不斷的擴(kuò)張、發(fā)展,我們的影響力、掌控力必然被快速稀釋,到那時,萬念紛紜,無數(shù)念互相交織、交融,又衍生更多念,我們還能掌控局面、穩(wěn)固人心嗎?”
謠言的威力大家親眼目睹。
如果不是人皇施展雷霆手段,怕是早就天崩地裂,烽煙遍地了。
這才一個謠言,就已經(jīng)蠱惑了絕大部分人的心智,滋生了千奇百怪的念,如果是十萬個、上億個呢?
隨著融入諸天萬界的群體越來越多,“念”的基數(shù)與日俱增,危險也水漲船高。
正在奮筆疾書的孔黑子猛然頓住,他想到一件事。
自己一邊追求天下大同,一邊又推崇和而不同。
以前只是局限于中原世界這個小圈子,到還沒什么,現(xiàn)在上升到諸天萬界,自己的思想明顯出現(xiàn)問題。
天神還是單一的種族,念的裂變也只存在于個體,尚且因此衰落甚至瞬間消亡。
如果念的裂變是存在于群體,存在于族群呢?
一時間,孔黑子目光狠厲的看向司馬子。
“史書,非一家之言,更非一人之言,人族史書應(yīng)當(dāng)由人族百家書寫。”
老子想了想,也跟著點頭。
史書太重要了,它不僅僅是一部文字作品,更是思想、認(rèn)知的根基。
人族只能有一部史書,但是這部史書決不能掌握在任何一人手中,哪怕史家也不行。
不知為什么,老子對“司馬”這個姓氏有點輕微的不舒服,總覺得這人有問題,思來想去又說不出問題出在哪。
司馬子臉色一暗,他沒想到會是這種結(jié)果,史家還沒迎來高光,就走向低谷,后世會如何評價自己呢?
不過木已成舟,司馬子不敢再堅持。
“敢問人皇,除了裂變還有什么?”
“老師說,另一條路是聚變!與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不同,聚變是由多到少,直至唯一,或者說大一統(tǒng)。”
“這個文明方式最大的特點就是,有一個主體、核心,無論諸天萬界再怎么擴(kuò)大、增長,我們中原世界始終是唯一,其他世界的文字、文化乃至文明,都只能融入我們!
“無論十萬年后,還是十億年后,我們的文明依舊是唯一!對外部而言是唯一,對內(nèi)部而言也是唯一!
孔黑子微微皺眉,“人皇,此舉……未免有些霸道!
大黃呵呵一笑,“我聽聞孔先生曾經(jīng)感慨‘苛政猛于虎也’。”
“呃……確有其事。”
“那我問先生,今年加一稅、明年加一稅,億萬年后,百姓安否、樂否?”
孔黑子啞口無言。
不說加多少,哪怕一文錢,也是無法承受之重。
文明亦是如此。
并不是悠久就優(yōu)越,厚重就高貴。
一個兼容并包、海納百川的文明才是好文明。
真正的高級文明從來不是文明本身,而是處理其他文明的方法、邏輯,是一套能夠永久流傳的規(guī)則、體系。
孔黑子瞬間福至心靈,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多謝人皇,某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