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川上輩子是農(nóng)村人。
聽村里的老人們講，剛建國那會兒，每到下雨天就會在田間地頭放上一個竹籃子，雨晴之后，籃子里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魚兒。
都是些小魚，很小很小。
至于這些魚兒是哪來的……
沒人說得清楚。
隨著時間推移，這種事越來越少。
老一輩的人逐漸故去，也就沒人講這種故事了。
岳川本以為是大人哄小孩編的故事，是荒誕的，不科學(xué)的。
直到現(xiàn)在才明白，這種科學(xué)解釋不了的現(xiàn)象在大周的世界里稀疏平常。
否則相濡以沫的故事不會發(fā)生，涸轍魚的傳說也不會存在。
這些魚大都會被各種鳥獸當(dāng)加餐吃掉。
遇到大黃這種不吃魚的，還是第一次。
一條又一條小魚被捏著尾巴丟到水罐里。
魚兒入水即沉，膽怯的縮在底部，許久不敢冒頭。
但更多的魚會隨著水洼一起曬干。
透明的身子黏在滾燙的泥土上，攤煎餅一樣，變成薄薄的魚干。
或者被黃土掩蓋，或者被大風(fēng)吹碎。
它們就像陽光下的朝露！
美麗而又短暫。
岳川想到了自己。
土地公撈了自己一把，給了自己一個容身之所。
但這個容器太過脆弱，隨便一點風(fēng)雨就可能破碎。
自己必須獲得香火，祭煉法相，如此才能自保。
只是，這荒郊野嶺的，上哪弄香火呢？
大黃人立叩拜，再次為岳川獻(xiàn)上微薄的香火之力。
比起以往，大黃站得更直、跪得更穩(wěn)，叩拜得更加虔誠。
這段時間，土地公教了它法術(shù)，又教了它和泥巴、制作瓦片和水罐。
大黃感覺自己多了許多感悟，只是一時間沒有抓到頭緒。
叩拜之后，大黃蜷縮在洞穴中，久久不能入眠。
從出生到現(xiàn)在，它第一次失眠了。
它瞪著眼睛想了很久，很久……
晨曦艱難的攀上門檻，然后一骨碌滾進(jìn)小廟。
大黃鉆出洞穴，跪倒在岳川面前。
紅中帶金的陽光一點點攀上大黃后背，令它毛茸茸的輪廓變得分明、醒目。
大黃磕了幾個頭，緩緩說道：“之前您經(jīng)常嘆氣說——人皇死后，大周自稱天子，人族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我便說，等我化為人形，不就是人了么。您說不一樣�！�
岳川沒有說話。
符詔中只傳承了土地公的來歷、職責(zé)和幾個法術(shù)，卻沒有記載大黃相關(guān)的事情。
所以，岳川只能靜靜地聽著。
“我之前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樣的，不都是一個鼻子兩只眼么。可是現(xiàn)在，我懂了……”
之前土地公經(jīng)常給大黃講故事。
講人族耕作五谷、養(yǎng)殖六畜，從而變得繁榮富足。
講人族養(yǎng)蠶繅絲、編織衣物，從而知曉禮義廉恥。
講人族聚族而居、壘土筑城，從而不畏風(fēng)霜雨雪。
當(dāng)時大黃不以為意。
因為故事跟它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它會抓老鼠逮兔子、它有厚實的皮毛、它會挖掘洞穴……
它什么都懂，什么都會，不需要改變。
可是，制作出水罐，并且生出養(yǎng)魚的念頭那一刻，大黃明白，自己變得不一樣了。
喝水不用往河邊跑，吃東西不用饑一頓飽一頓。
大黃也想過上安定而富足的生活。
如果有了子孫后代，大黃希望它們也能和自己一樣。
“我想做人，做一個真正的人！而不是空有皮囊的禽獸�！�
岳川沒有回答，因為他想起了土地公臨終前拜托自己的事。
希望自己好好做人。
本以為這很容易，可是看著大黃慎重得有些莊嚴(yán)的模樣，岳川明白，事情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簡單。
“你希望我怎么幫你呢？”
岳川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做人，又如何教大黃呢。
“希望您能多講點人的事情，什么都行，這次我一定認(rèn)真聽，認(rèn)真學(xué)�！�
就這？
岳川懸著的心終于放了回去。
雖然上輩子活得不怎么精彩，但也不算白活，能講的東西太多了。
“大黃啊，你能說出這番話，說明你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精怪，有了崇高的理想，所欠缺的就是具體的方法和步驟�！�
大黃還是連連點頭。
然后坐直身體、支起耳朵，一副認(rèn)真聽講的模樣。
“那咱們就從人的誕生開始講吧……從前，有一個人首蛇身的神明，她叫女媧�！�
“女媧摶土造人嗎？這個講過了。”
說完，大黃歪著腦袋，“您忘了嗎？”
岳川連忙咳了咳，口風(fēng)一轉(zhuǎn)，“大黃啊，其實呢，人的誕生還有另一個版本：很久很久以前，人類的祖先跟你一樣，也是住在洞穴中的，他們也有著濃密而厚實的毛發(fā)，也赤身裸體不穿衣服，也是在野外追逐獵物，吃生肉過活……”
大黃十分錯愕。
這……
但是大黃不敢開口，更不敢打斷，只能把耳朵支棱得更高。
“后來呢，人類的祖先逐漸學(xué)會使用石頭、木棍等武器，進(jìn)入了舊石器時代�！�
“再后來，他們逐漸學(xué)會打磨石頭和木棍，讓石頭更鋒利、木棍更尖銳，并且把石頭和木棍捆綁在一起，制作出石頭長矛、石頭斧子等武器，由此進(jìn)入新時期時代�！�
“不知什么時候，人類的祖先克服了對火的恐懼，在森林火災(zāi)的余燼中尋找被燒死的鳥獸，并且試著把火種帶到自己的洞穴，用樹枝和干草喂養(yǎng)火種，用它驅(qū)逐黑暗、寒冷。”
“有了火，人類的祖先可以吃到熟肉，身體變得更加強壯，而且有了火的溫暖，他們不需要厚厚5的毛發(fā)御寒，身上的毛發(fā)越來越少，逐漸褪去野獸的特征，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
說著說著，岳川就感覺不對了。
人類在舊石器時代、新時期時代逗留了幾十萬年，甚至上百萬年。
而這里是異世界，有法術(shù)的。
精怪們從被毛戴角的獸胎，到化為人形，也就是幾百年的功夫。
至于制作工具。
人類還得掌握火，掌握燒制陶器的技術(shù)，掌握冶煉青銅器的技術(shù)，這中間得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的摸索。
而大黃只需要掌握一個土咒，就能用泥土捏制各種形狀的石器。
對著工具反復(fù)灌輸靈氣，就能提升材質(zhì)，最終蛻變?yōu)榻饘俟ぞ摺?br>
想到這，岳川心中一動。
自己是不是可以依靠手中的法術(shù)，走出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創(chuàng)造一個獨一無二的文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