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郭小院中。
大黃又檢查了一下各鄉(xiāng)村的名冊,低聲問道:“老師,您為什么一定要在姜國尋找守土人?還要這般大動干戈?如果您真的想要治理鄉(xiāng)村,一句話就行了,何必征得其他人的同意呢?”
倒不是大黃對姜國有什么意見,而是在大黃心中,土地本來就是土地公的,也就是自己老師的。
老師要治理自己的地盤,還要征詢其他人的同意。
這叫什么道理?
岳川擺了擺手,“我意不在此地,而在全天下土地!姜國,不過是一個例子,一個師范,一個‘自古以來’的名頭!”
“老師,我不懂!”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大黃正襟危坐,洗耳恭聽。
“海外有一處土地,名叫殷地,那上面居住著前朝遺民。遺民繁衍生息兩千年,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大黃開始暢想起來。
前朝,不就是冊封老師的朝代嗎?
那些遺民,應(yīng)該也是人皇的子民吧!
沒想到在海外還有一群人銘記著前朝,懷念著人皇,使用殷地的語言、習(xí)俗,見面打招呼都是“殷地安”。
“可是突然有一天,一群異鄉(xiāng)人踏上了這片土地,他們宣稱自己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然后就把殷地改為‘美洲’。”
“什么人?如此恬不知恥!”
岳川搖了搖頭,“你不用在意是什么人,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為什么那群異鄉(xiāng)人要昧著良心說他們‘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
大黃搖頭,表示不知。
岳川又說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結(jié)合這句話,你是不是理解了呢?”
大黃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所以天下間所有的土地都是天子的,被天子冊封給諸侯,諸侯又把土地分配給農(nóng)民。所以,原本就應(yīng)該屬于鄉(xiāng)村的土地,被天子用一句話奪走了!”
岳川點(diǎn)頭,緩緩說道:
“天子說天下所有土地都是他的的時候,考慮過土地上的原住民嗎?天子說土地上所有的人都是他的臣民,征詢那些人的意見了嗎?沒有!肯定是沒有的!但是為什么沒有人反對呢?”
“因?yàn),人壽有窮,須臾百年。即便百年之間,無數(shù)人反對、抗拒、不從,但是百年之后呢?這一批人死了之后呢?兩百年之后呢?五百年之后呢?”
“當(dāng)一個國家剛剛建立,他會善待前朝遺民,施行仁政,彰顯自己的合法性。但是當(dāng)一個國家建立百年之后,老一輩全都故去,它就變得至高無上,任何人都不能質(zhì)疑它,也不能忤逆它。當(dāng)一個國家建立了五百年,它就是神圣的,毋庸置疑的,它從前說過的謊、犯過的錯,都會變成金科玉律!
岳川指了指腳下,“我意不在此地!而在五百年前、五千年后!我要讓后世萬眾生靈都明白一個道理——生養(yǎng)它們的土地,是它們神圣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名義侵占和剝奪!”
“土地不歸地主,不歸國君,不歸天子,而是歸他們自己,誰也不能奪走!這是它們呱呱墜地時就獲得的權(quán)力!所有質(zhì)疑這一點(diǎn)的,都是謊言!哪怕重復(fù)了五百年,依舊是謊言!”
“我們要做的,就是戳穿這個謊言!”
大黃瞬間熱血沸騰,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心中躍動,并且隨著心臟的脹縮泵到四肢百骸。
渾身四萬八千個毛孔同時張開,向外迸發(fā)濃烈的氣息。
山岳!
劍!
帝王!
力拔山兮氣蓋世!
在蜀中與柳一等人對戰(zhàn)時,大黃臨陣突破,將劍道、山岳之道、帝王之道融為一體。
而現(xiàn)在,大黃重新領(lǐng)悟了第四種道。
在山岳邊際之外,又有微光升騰、濁浪翻滾。
蒼茫大地緩緩展開,載波載浮。
大黃一撩衣擺跪倒下去。
“多謝老師教誨,我,悟了!”
岳川:……
“好徒兒!好徒兒,真是我的好徒兒……”
悟道境啊!
多少人卡在這個關(guān)頭,一輩子都捅不破那層窗戶紙。
但是大黃呢?
跟做廣播體操一樣,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這不是孔黑子那種從99到99.0001的“我悟了”,而是直接新增了一種道。
岳川顫顫巍巍的坐到椅子上,用手撫了撫自己跳動的眼角。
“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然后,岳川發(fā)現(xiàn),大黃眼睛中光芒一亮,身邊虛幻縹緲的“大地”意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清晰了一分。
大黃拱手,以毋庸置疑的聲音說道:“蒼茫大地,當(dāng)然是老師主沉。〔粌H是姜國,其他諸國,也都是如此!”
岳川連忙咳了咳,“不急不急!慢慢來!我們今日先種下一枚種子,慢慢栽培,等個上百年,待它長成參天大樹,再向外也不遲!”
“上百年?普天之下的百姓還要遭受多少不明之冤,不白之苦?”
岳川搖了搖頭,心中暗道:如果能在百年之內(nèi)解決土地歸屬的問題,百姓們就少受兩千多年的罪。這真是太劃算了。
而且,上輩子的世界里,兩千多年時間里,一直都是“皇權(quán)不下鄉(xiāng)”的狀態(tài)。
一直到大清滅亡,皇權(quán)也只是到縣一級。
至于更下方的鄉(xiāng)村,都是被地主和鄉(xiāng)紳把持。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這絕不是說說而已。
鄉(xiāng)村的族長、鄉(xiāng)老想要處置一個人,根本不用征得官府的同意。
浸豬籠這種事情,歷朝歷代都有,屢見不鮮。
個人在面對地主和士紳階層時,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比如最常見的“吃絕戶”。
寡婦在面對如狼似虎的同族時,唯一能做的就是立誓不再嫁,借一面“貞潔牌坊”來保全自己,保全丈夫留下的財(cái)產(chǎn)。
皇權(quán)對鄉(xiāng)村,唯一能做的就是發(fā)牌坊了。
所以岳川有信心把“官不出城、權(quán)不下鄉(xiāng)”做成,并且推廣出去。
向上,可以限制官員胥吏魚肉百姓,向下,可以限制地主士紳胡作非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