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川看了一眼聶國國君遞來的錢袋,沒有收。
他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又走了兩步……
最后還是胖阿東眼皮兒活絡(luò),慌忙跑幾步,給岳川搬了個蒲團過來。
岳川瞄了一眼。
外面是麻布,里面是秸稈,或許是放在地上受潮,長了點蘑菇。
岳川不忍傷害這幾個小生命,于是退了幾步來到屋外。
看了一圈,還是沒找到坐的地方。
岳川只能隨手一招,讓地面升起一個石凳。
一群人跟著走過去。
岳川坐著,他們站著。
聶國國君原本想問岳川的身份,可是看到姜國使者都身體微躬,他也只好緊閉嘴巴。
“國君大人……”
“在!”
“你對聶國的未來,有什么打算?”
“打算?”
聶國國君還真沒想過。
離開衛(wèi)國時,心中全都是不忿。
自己是嫡長子,父親卻偏愛幼子,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傳給弟弟,只給自己留了個國君的位置。
如果不是大周的嫡長子繼承制,估計這個國君也輪不到自己。
剛進入聶國時,心中滿是荒涼。
這就是自己未來幾十年要生活的地方,也是自己兒孫世世代代的基業(yè)。
努力了一年半,花光預算,國內(nèi)毫無起色,吃飯都成問題。
好在來往的商人、旅客給國家?guī)砹艘恍┦找,這才沒餓死。
“回稟……回稟……”
翁胖子在旁邊提醒道:“這是岳先生!”
“哦,回稟岳先生,我只想攢點錢,娶個婆娘,生幾個孩子。”
“然后呢?”
“然后讓孩子們?nèi)ソ獓\一份差事,再也不要回來受苦了。不瞞岳先生,這里真的太苦了!
岳川無語。
聶國國君這一大家子是不是對打工有什么特殊的情結(jié)?
“冒昧的問一句,國君大人的家族在衛(wèi)國是什么職位?”
“司馬!”
岳川瞬間明白過來,就是為國君放馬、管理馬匹的。
這個工作可大可小、可輕可重。
往小了說就是衛(wèi)國國君的乘馬坐車,往大了說就是衛(wèi)國軍隊所有與牛馬相關(guān)的工作。
聶國國君見岳川沉思不語,連忙解釋道:“家父除了養(yǎng)馬,還會喂鳥、喂魚,馴養(yǎng)各種珍禽異獸!
岳川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
國君嘛,除了養(yǎng)馬,肯定還會養(yǎng)一些鹿啊、鶴啊之類的鳥獸。
一來是觀賞,二來是當做儲備藥物。
某些藥方,往往需要野生動物的血或者命。
君王小命金貴,肯定不會派人出去買藥,都是養(yǎng)在自家后院。
所以,這就需要很多會飼養(yǎng)花鳥蟲魚的人才。
岳川看了看聶國國君,尤其是他那一雙滿是老繭的手。
“你也會養(yǎng)飛禽走獸游魚花草什么的?”
聶國國君瞬間來了精神,“岳先生,您這就問對人了。我從小就跟著父親在宮中干活,干了十五年。”
“為什么只干了十五年?”
“因為我弟弟出生了!
岳川同情的看了對方一眼,當了十五年獨生子,然后莫名其妙多出來一個弟弟。
這還罷了,關(guān)鍵那弟弟一出生就奪走了原本屬于他的一切。
父母的愛,家庭的溫暖,以及光明的未來。
這種鳩占鵲巢似的親兄弟,不要也罷。
岳川問道:“你除了養(yǎng)花弄草,喂貓喂鳥,還會什么?”
“我還會做蛐蛐壺、扎鳥籠、做狗項圈,哦對了,我還會養(yǎng)鴿子、熬鷹……我想想,我還會很多手藝,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岳川佩服!
聶國國君學的,根本就是玩物喪志那一套。
專門陪國君架鳥遛狗的。
他們是把陪玩當工作,當職業(yè),都玩出經(jīng)驗了。
這東西……
怎么說呢。
讀書人肯定是大加批判,“親賢遠佞”中的“佞”,就是指的這些家伙。
可是再怎么批判,皇帝是誠實的。
歷朝歷代皇帝,無論賢名也好,昏聵也罷,身邊總少不了這些人。
即便李世民,也曾經(jīng)沉迷此道。
有一次,李世民正在玩鳥,魏征突然殺了進來。
李世民連忙把鳥揣進懷里。
魏征發(fā)現(xiàn)了,卻也不說破,就站在邊上磨磨蹭蹭匯報工作。
磨蹭大半個時辰,魏征終于心滿意足的走了。
李世民連忙掏出自己的鳥,卻發(fā)現(xiàn),鳥軟了。
岳川遺憾的說道:“如果在其他國家,國君大人這一身本領(lǐng)還有用武之地,可是在聶國,嗯……實在施展不出來啊……”
“是啊是!岳先生說得是啊!哎,可惜。
岳川順勢問道:“國君大人為何不去其他國家謀差事呢?”
一說到這兒,聶國國君瞬間來氣了。
“我去其他國家重操舊業(yè),即便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出人頭地。就算出人頭地,不知得幾代人才能像父親那般身居高位,成為君前近臣。”
“我重操舊業(yè),肯定比不上弟弟,所以我想把國家治理好,讓父親知道,他們錯了,錯得很離譜!他們看錯了我,看錯了聶國!”
岳川看了看手上的蝗蟲,問道:“國君大人,您打算怎么治理聶國?”
“當然是找一個賢相,一切都交付給他!”
岳川:……
這個回答很春秋!
不說別的,身邊就站著一位呢。
伍子胥咳了咳,說道:“不知國君找到合適的人選沒有?”
“還沒有!”
岳川察覺話語中的情緒波動,于是追問:“是沒開始找,還是開始找了但沒找到?”
聶國國君嘆了口氣,“找了!聶國幾十戶人家,我挨家挨戶找了一遍,一個都沒有!過路的倒是有幾個不錯的,可都不愿意紆尊降貴,屈就聶國。最后終于等來一個,他問我俸祿,我沒錢……所以……”
聶國國君說出“沒錢”的時候,那神態(tài)、語氣、動作,跟龍陽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岳川看了胖阿東一眼,“你不是要出仕嗎?我覺得聶國不錯!
“我?”
胖阿東兩眼瞪得溜圓。
他連忙擺手想要解釋。
可是伍子胥眼疾手快,一把按在他的肩膀上。
“胖兄!你不是一直感嘆半生飄零,未逢明主嗎?我看國君大人,就是你苦苦尋覓的主公!”
說罷,伍子胥大力的拍了拍胖阿東。
后者終于回過味兒來。
哎呀,之前還籌劃著怎么把聶國租下來或者買下來,現(xiàn)在機會來了。
還不要錢!
胖阿東瞬間兩眼淚花,“主公!我總算找到您啦!”
聶國國君更加多愁善感。
這一聲“主公”,就像是離家二十年,剛進門聽到有人喊“爹”一樣。
那叫一個百感交集啊。
“國相,孤,總算盼到您了!”
胖阿東與聶國國君緊緊抱在一起的時候,兩眼直勾勾看向岳川和伍子胥,嘴唇無聲蠕動。
岳川不懂唇語。
但岳川能看明白胖阿東的意思——我,不會,治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