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黑子抱著一摞書稿陷入石化, 那模樣跟旁邊的小墨差不多。
挑燈僧隨手拿起一本孔黑子熬夜趕出來的書稿翻了翻。
“孔先生,你是不是想說,我們講的內(nèi)容太過匪夷所思,甚至是離經(jīng)叛道,所以心中抵觸、抗拒?”
孔黑子仿佛看到知音,瞬間抬起頭。
“先生也有同感?”
“不!”
挑燈僧連連搖頭。
“我只想說一件事——大周五百年,天下依循周禮五百年,是越來越好了,還是越來越壞了?將來是會(huì)更好,還是更壞?”
“這……”
孔黑子不說話了。
其他人心中也都有了答案。
孔黑子忍不住問道:“諸位!當(dāng)今之世禮崩樂壞,難道不是人心不古嗎?正因此,我們才更要以身作則,為天下先,引領(lǐng)天下人走向大同之世!”
挑燈僧嘆息一聲,“孔先生,你也說了,人心不古……那,什么是‘古’?又如何回到‘古’?”
眾人連連點(diǎn)頭。
岳川卻想得更多。
人心不蠱……
蠱惑人心……
巫族覆滅后,蠱也被抹黑成邪惡事物,人們談之色變,避之不及。
可如果蠱是好的呢?
如果蠱能引人向善呢?
那么,“人心不古”和“人心不蠱”就是同一個(gè)意思了。
挑燈僧又說道:“我一直有一個(gè)想法,卻不敢說出來……那就是,也許禮崩樂壞的根源就是周禮!”
聽到這話,眾人駭然。
只有岳川暗暗叫好。
說了這么多,干了這么多,不就是為了挖天子的根基么。
現(xiàn)在終于有效果了。
要知道,在場所有人,有一個(gè)算一個(gè),都是小國之民。
而挑燈僧是周天子封的官。
別人說什么也就罷了,不食君之祿,不忠君之事。
挑燈僧卻公然編排周禮,非議天子,這就有點(diǎn)……
但誰也沒說什么。
能坐在這里的都是有智之士,不會(huì)輕易被他人蒙蔽。
他們有自己的判斷能力,可以清楚知道別人說的是真是假。
以前沒人敢捅破這層窗戶紙,唯恐自己被當(dāng)成異類。
現(xiàn)在有人發(fā)出第一聲吶喊,眾人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四海之內(nèi)盡是知己,八方之外盡是回響。
挑燈僧繼續(xù)說道:
“我給東家打工,就是要得到工錢,如果掌柜不給我工錢,而是讓我感恩、讓我福報(bào),那他就是在騙我!”
“我給國君當(dāng)差,就是要得到俸祿,如果國君不給我俸祿,而是讓我無私、讓我奉獻(xiàn),那他就是在騙我!”
“我遵守禮制,就是想從遵守禮制中獲得好處,如果我沒有得到好處,反而處處被束縛,被傷害,那禮制就是在騙我!”
“我可以感恩!可以福報(bào)!可以無私!可以奉獻(xiàn)!但一定是我自愿的,是我力所能及的,而不是被強(qiáng)制的,不是超出我能力范圍的!”
“我所有的感恩、福報(bào)、無私、奉獻(xiàn),一定要有意義,能夠反饋在千千萬萬和我一樣的身上,讓這個(gè)世界更美好,而不是成為某些人的私利,讓這個(gè)世界更加糟糕!
“所以,禮制的源頭必須是有利于下層,有利于百姓,而不是有利于上層,有利于國君。”
“百姓是最底層,不會(huì)再有更底層!但國君之上有霸主國,霸主國之上有天子,天子之上……”
說到這里,挑燈僧突然頓住了。
他不自然的咳了咳,接著說道:“如果禮制是利下的,百姓就不會(huì)有負(fù)擔(dān),可如果是利上的,百姓就會(huì)有負(fù)擔(dān),而且是一層又一層負(fù)擔(dān)!這些層級會(huì)隨著時(shí)間推移越來越多、越來越高,最終壓垮百姓!
“孔先生,你仔細(xì)想想之前的周禮,再看看你連夜趕制出來的禮,是不是這么回事?”
一番話把孔黑子說得啞口無言。
挑燈僧把手中的書稿放在孔黑子手上。
“為君作禮易,為民作禮難!為君作禮很容易名傳千古,為民作禮卻很可能尸骨無存?紫壬窍敫纱笫履,還是作小文章呢?”
一句話激得孔黑子面色通紅,黑紅黑紅。
“某!自然是干大事的!某鐵骨錚錚,豈是修降表的墻頭草?”
這一瞬間,孔黑子終于悟了。
之前的自己,只是在“周禮”這個(gè)小范圍里打轉(zhuǎn)。
自己只是把周禮研究得滾瓜爛熟。
但周禮并不是一切。
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只是把周禮擴(kuò)大化,讓所有人都去接受周禮、遵守周禮。
湖再大,終究是湖。
海再小,那也是海。
一輩子在湖中做文章,為什么不能從一開始就以大海為目標(biāo)呢?
方向不對,努力白費(fèi),說的就是這個(gè)道理。
不是禮崩樂壞,不是人心不古。
而是人們覺醒了、開智了,知道對錯(cuò)、明辨是非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好欺騙了。
再大的石頭,也壓不住萌芽的小草。
石頭能壓死十個(gè)小草,一百個(gè)小草。
但這些小草會(huì)化作春泥,成為下一個(gè)小草的養(yǎng)料。
終會(huì)有一個(gè)小草頂開石頭,得見陽光。
一個(gè)人看到此情此景,覺得小草雜亂無章,于是鍥而不舍的修剪雜草,欣賞石頭的美觀。
一個(gè)人看到此情此景,搬開石頭,給雜草澆水、施肥,欣賞草坪的蔚然如茵。
“多謝兩位先生,某悟了!”
孔黑子向二人行禮,抱起一摞書稿轉(zhuǎn)身離開。
岳川連忙將其叫住。
“孔先生,這才是剛開始,后面還有呢!
說完,岳川拿出九天玄女傳授的兵法、戰(zhàn)陣。
“長卿,看看你喜歡不喜歡?”
后者接過來翻了翻,隨即眉頭皺起,“這是什么?”
“人族的兵法之祖、陣法之源!”
聽到岳川的話,在場眾人全都色變。
祖、源這些詞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用的。
岳川解釋道:“這是九天玄女傳授給軒轅的兵法戰(zhàn)陣,軒轅靠著這些擊敗了蚩尤!
長卿頓感燙手,高聲驚呼道:“岳先生,您該不會(huì)是把軒轅墳給掘了吧?”
“哈哈,怎么可能!”岳川說道:“我不過是遇到一個(gè)有意思的朋友,那朋友與我相見恨晚,送給我一些書稿、資料罷了。”
長卿翻看著手上的兵法、陣法資料,越看越費(fèi)解。
“就這?岳先生,這就是擊敗蚩尤的兵法、戰(zhàn)陣?這……這根本狗屁不通好吧!”
岳川說道:“你說它狗屁不通,是因?yàn)槟阌萌说囊暯侨タ此。?br>
“不用人的視角還用什么?”長卿不解。
“嘗試用‘天’的視角,你會(huì)有不一樣的感悟!
“天?”
聽到這話,長卿還是不解,撓著頭仔細(xì)思考。
旁邊的挑燈僧卻渾身一震。
他轉(zhuǎn)頭看向岳川,沉吟許久低聲問道:“岳先生既然已經(jīng)知道‘天’,那么,岳先生如何看待它?”
挑燈僧語氣平淡,沒有絲毫情感。
沒有對天的尊敬,也沒有對天的畏懼。
就像在談?wù)摵敛幌嚓P(guān)的阿貓阿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