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師徒三人真情流露、相擁而泣的一幕,在高臺這片象征著權力與秩序的肅穆空間里,如同一朵溫情的小花驟然綻放,顯得如此珍貴又如此格格不入。
顧炎站在薛小染身后半步,看著妻子與兩位身份已迥然不同的弟子相擁,看著那位如今貴為皇貴妃的風凝紫對著妻子流下真摯的淚水,他肅穆復雜的臉上終于流露出一絲真實的、帶著暖意的動容,甚至輕輕松了口氣。他明白妻子的牽掛,此情此景,對她無疑是極大的慰藉。
燕王錢元昭也被這溫情一幕短暫地吸引了視線,看著那被層層枷鎖和權力束縛的皇貴妃難得流露出的脆弱真情,他那被屈辱和悲涼填滿的眼底,竟也掠過一絲極淡、極快的感慨——人間真情,終究是這冰冷皇權世界里的一抹亮色,哪怕只是瞬間。
周圍的百官目光各異:有被這份師徒情誼打動的微微頷首;有震驚于皇貴妃竟在如此場合失儀的錯愕;也有心思深沉者,目光在薛小染、風凝紫、孟玲瓏以及遠處正押解著錢雍隆的宇文恪之間來回逡巡,似乎在衡量著這背后錯綜復雜的聯(lián)結對新朝格局的影響。低聲的議論如同細微的漣漪般在人群中蔓延開來。
余樂站在孟家眾人稍前的位置,看著自家夫人孟玲瓏像個孩子般撲在師父懷里,他那張總是帶著精明和戒備的臉上,也難得地軟化下來,露出一絲近乎寵溺的淡淡微笑。
就連御輦之上,專注于錢雍隆的宇文順吉皇帝,似乎也感受到了身后那份不同尋常的情緒波動。他并未回頭,但那挺拔如山的背影似乎有極其輕微的凝滯,握住御輦扶手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收緊了一瞬。沒有人知道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此刻在想什么。
船隊越靠越近。
整個津門港,數(shù)十萬軍民屏息凝神。
所有的目光——皇家的、百官的、百姓的——都灼灼地聚焦在那支駛入港灣最深處的核心旗艦上?諝夥路鹉,只余海風的嗚咽與旗幟獵獵作響。
終于,旗艦靠泊。
“哐當!”沉重的舷梯轟然放下,砸在碼頭堅實的石面上,發(fā)出令人心驚的回響。
一道身影率先踏出船艙,大步流星地走下舷梯。 玄黑色的戰(zhàn)甲在正午的陽光下流淌著冷硬的光澤,肩甲厚重,胸甲上猙獰的獸首仿佛在無聲咆哮。大將軍宇文。∷碜送Π稳鐦藰,面容剛毅,眼神銳利如電,顧盼之間,睥睨四方的霸主氣概自然流露。他每一步踏下,都帶著千軍萬馬凱旋的沉重回響。
宇文恪踏上碼頭堅實的土地,并未立刻理會岸上山呼海嘯般涌來的第一波狂熱歡呼。他那雙如鷹隼般的目光,穿透喧囂的人潮,精準地投向高臺之上那片象征著大乾帝國至高權力的明黃御駕區(qū)——皇帝宇文順吉正立于御輦之上,威嚴的目光也正鎖定著他。
沒有絲毫猶豫,宇文恪邁開堅定而沉穩(wěn)的步伐,朝著御輦方向大步走去。他行走的路徑自動在人潮中分開一道通路,如同摩西分海,所過之處,歡呼聲浪更加熾烈,士兵們則挺直胸膛,以拳擊甲,發(fā)出整齊的“咚!咚!”聲,向他致敬。
終于,宇文恪行至御輦正前方的指定位置,距離那象征天威的御駕七步之遙——這是一個既表示恭敬又能清晰展示君威的距離。
他停下腳步。
岸上的喧囂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掐住,無數(shù)目光聚焦于此。
只見宇文恪深吸一口氣,猛地一撩身后玄色繡金紋的披風,動作干凈利落,充滿力量感。隨即,他那魁梧如山岳的身軀毫不猶豫地屈膝,向著御輦之上的天子,轟然單膝跪地!
“臣!宇文恪——” 他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洪亮而清晰地穿透寂靜,帶著戰(zhàn)場歸來的硝煙氣息和絕對的忠誠,“奉陛下圣命,遠征東海,平定叛逆,擒獲賊首錢雍隆——”
他的目光掃過身后即將出現(xiàn)的囚徒方向,語氣鏗鏘,“今,凱旋歸來!特向吾皇復命!”
話音未落,他雙膝齊齊跪倒!
緊接著,他挺拔的上身深深地俯伏下去,額頭重重叩擊在冰冷堅實的碼頭石板之上!發(fā)出沉悶而震撼的“咚”的一聲!
整個津門港,數(shù)十萬軍民屏息凝神,只有海風的嗚咽和旗幟的獵獵作響。
宇文恪的動作未曾停歇,精準而莊重地完成了全套的三跪九叩大禮!
每一次叩首,額頭都結結實實地撞擊在石板上,發(fā)出清晰可聞的悶響,顯示出無比的虔誠與臣服。
每一次起身,那玄甲包裹的身軀都繃緊如弓,帶著對皇權的絕對敬畏。
禮畢,宇文恪保持著最后的跪姿,深深埋首,等待著天子的回應。
御輦之上,年輕的皇帝宇文順吉,冷峻威嚴的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絲極其細微的、代表著滿意與嘉許的弧度。他微微抬手,示意宇文恪起身。
“六叔——” 皇帝的聲音并不算十分洪亮,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港口上空,“遠征勞苦,功勛卓著!擒獲偽帝,揚我國威!此戰(zhàn),大漲我大乾天威,實乃社稷之幸,萬民之福!”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掃視全場,無形的帝王威壓彌漫開來。
“顧炎!
“臣在!”新任禮部尚書顧炎立刻從百官隊列中快步上前,在宇文順吉側后方躬身肅立。
“宣旨!”宇文順吉的聲音斬釘截鐵。
顧炎深吸一口氣,從侍立太監(jiān)手中接過早已備好的明黃卷軸圣旨,雙手高捧,朗聲宣讀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將軍宇文恪,忠勇冠世,智略超群。奉旨討逆,跨海遠征,破敵巢穴于萬里波濤,擒偽帝于孤島窮途……揚我大乾兵鋒之盛,立不世之功勛!特晉宇文恪為鐵帽子王,世襲罔替!賞黃金萬兩,錦緞千匹,良田萬畝!賜丹書鐵券,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其所部將士,論功行賞,各有封賜!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