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輝元趨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惶:“青木大人……幕府若真傾力來攻,青木家根基雖厚,恐怕也……”
青木正雄抬手,冰冷地打斷了他:
“幕府?哼……”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驚疑不定的臉,最終投向殿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洞悉真相的寒意,“德川家真正可怕的力量……從來不是擺在明面上的幕府大軍。”
眾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覷。
“那……那是何物?”
青木正雄的眼神變得極其幽深,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了隱藏在更深處的恐怖:
“是德川家康那條老狐貍的獠牙……是他那些從未在陽光下露過面的‘影武者’。將軍的使者……” 他頓了頓,聲音如同浸透了冰渣,“只是這場復(fù)仇盛宴……開席前的鑼聲罷了!
夜色如墨,粘稠冰冷。
青木正雄獨自矗立在冰冷的城樓雉堞旁,寒風(fēng)撕扯著他寬大的衣袖,獵獵作響。遠(yuǎn)處連綿的群山在沉沉的夜幕下,只余下起伏不定、如同蟄伏巨獸脊背般的猙獰輪廓。
“大人!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心腹武士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靠近,“暗樁急報,‘影武者’……動了。行動極其詭秘,如同水滴入海,難以追蹤,但……恐怕已近在咫尺!
青木正雄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有搭在冰冷石磚上的手指,一點點收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將那石塊捏碎。冰冷刀柄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至全身。
——德川家康的親衛(wèi)隊,那支只在傳說中的血海里浮沉、從未嘗過敗績、被稱作“鬼武士”的終極力量……這才是德川家隱藏在最深處的致命獠牙!
它終于……嗅著血腥味來了!
“傳令。” 他的聲音比呼嘯的夜風(fēng)更冷,不帶一絲波瀾,卻蘊(yùn)含著碾碎一切的決絕,“九州之地,凡我青木所屬!自此刻起——枕戈待旦!三日之后……”
他猛地轉(zhuǎn)身,望向城下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眼中燃起如同地獄烈焰般的戰(zhàn)意:“……血戰(zhàn)——不死不休!”
“嗚——嗚——”
凄厲的號角聲陡然撕裂夜空,在群山間激起層層疊疊、如同鬼哭般的回響。
城下,無邊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動。
凜冽的夜風(fēng)中,似乎混雜著無數(shù)道冰冷刺骨的目光,正從深淵般的陰影里無聲地探出,死死地纏繞著這座在暴風(fēng)中搖搖欲墜的孤城。
青木正雄在九州悍然拒絕幕府最后通牒、斬殺德川嫡子的消息,如同在滾燙的油鍋里潑入冷水,瞬間炸裂,席卷了整個扶桑國!
德川秀忠之死,不僅是一根點燃復(fù)仇烈焰的火把,更是一把劈開了看似穩(wěn)固幕府統(tǒng)治的利斧。
長久以來被德川家康鐵腕壓制、在“元和偃武”和平假象下蟄伏的野心、積怨與恐懼,如同壓抑千年的火山,轟然噴發(fā)!
德川秀忠的鮮血,成了野心家們最好的祭旗之禮。
青木正雄的宣言,如同驚雷,喚醒了九州境內(nèi)同樣對幕府心懷不滿的勢力。
薩摩島津、肥前龍造寺、甚至一些原本依附幕府的小藩,在目睹幕府使者的跋扈和青木家的決絕后,壓抑的反抗之心被點燃。九州不再是幕府的后院,瞬間化作一片沸騰的戰(zhàn)海!
忠于幕府的藩主與倒戈相向的豪族相互攻伐,城池易主,村舍焚毀,昔日豐饒的田野被馬蹄踏碎,被鮮血浸透。青木家點燃的抗?fàn)幹,迅速在九州大地上燎原?br>
消息傳到北陸道上杉家的領(lǐng)地,早已因“關(guān)原”舊怨而對德川家心懷芥蒂的上杉家臣們,立刻嗅到了千載難逢的機(jī)會。上杉景勝雖在使者面前低頭,但回到領(lǐng)地后,面對家臣群情激憤,“復(fù)興上杉”的呼聲日益高漲。
領(lǐng)地邊界摩擦驟然升級,與鄰近親幕府大名的沖突一觸即發(fā),整個北陸道籠罩在戰(zhàn)爭的陰云之下。
德川家的根基之地關(guān)東平原,也并非鐵板一塊。
一些實力雄厚的譜代大名,或因分封不公,或因權(quán)力傾軋,暗中蠢蠢欲動。
德川秀忠之死讓他們看到了幕府權(quán)威動搖的縫隙。雖然不敢公然反叛,但拖延糧草、陽奉陰違、甚至私下聯(lián)絡(luò)其他勢力的小動作層出不窮。
忠誠的表面下,暗流洶涌。
天皇所在的京都,表面上依舊維持著幕府治下的平靜,但公卿貴族之間傳遞的密信、茶會上的私語,無不透露著對德川家統(tǒng)治根基動搖的憂慮與觀望。
一些失勢的舊公家勢力,甚至開始秘密接觸西國大名,試圖在這亂局中尋找復(fù)興的機(jī)會。平靜的御所之下,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網(wǎng)正在悄然重組。
一時間,扶桑列島仿佛回到了百年前的戰(zhàn)國亂世。
昔日德川家康苦心建立的“武家法度”和“參覲交代”制度形同虛設(shè),維系著脆弱和平的幕藩體系在血與火的沖擊下?lián)u搖欲墜。各大名為了領(lǐng)地、資源、或是生存空間,或是為了問鼎天下的野心,紛紛厲兵秣馬,相互攻伐。
“義理”、“忠誠”在赤裸裸的利益和生存壓力面前變得蒼白無力。
戰(zhàn)爭,成為了這片土地上唯一的語言。
……
江戶城天守閣,頂層。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朱漆飛檐,仿佛隨時要傾覆這座扶桑權(quán)力的頂點。
德川家光背對著巨大的扶桑全圖,身影在透窗而入的慘淡天光里顯得異常沉重。
他面前的漆木御案早已不堪重負(fù),堆積如山的急報卷軸溢滿了桌面,散落在地,每一卷都像是一塊沉甸甸的告死磚,書寫著失控的烽煙與滋生的背叛。
“將軍大人,”首席老中土井利勝的聲音在空曠的閣樓里回蕩,低沉得如同擠壓的磐石,“九州之地,島津、龍造寺公然舉旗,響應(yīng)青木逆賊,叛逆之火已成燎原。北陸上杉景勝,其心反復(fù),治下豪族蠢動,猶如冰下暗流,裂痕漸顯。關(guān)東腹地……亦有不明火種悄然埋下。”他深吸一口氣,吐出最沉重的警示,“更甚者,安藝毛利家,其堡壘工事晝夜不息,兵員征召遠(yuǎn)超常例……其心,難測!如今的扶桑,已非豐饒之土,而是布滿硝石硫磺的庭院,只待一絲火星,便可……焚天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