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抬頭，目光依舊死死鎖在黑暗中那巍峨關隘的輪廓上，仿佛能在純粹的黑暗中“看”見方才驚鴻一瞥的景象：密密麻麻的弓弩手、森然排列的兵器陣列、桐油在雨水中反射出的妖異冷光，以及弩窗后那令人心悸的巨大床弩陰影。
“賊寇防備極嚴，絕非烏合之眾。”雅吉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聲音里帶著壓抑的凝重：“風雨夜的警惕性都如此之高，強攻……無異于驅羊入虎口！”
“正面攀爬云梯，城頭滾木礌石、熱油金汁，加上那要命的床弩，多少人命填得進去？”李肅緊握著腰間的刀柄，指節(jié)發(fā)白。
短暫的沉默，只有暴雨沖刷巖石的嘩啦聲和遠處隱隱的風雷。絕望的氣氛在狹小的縫隙中彌漫。
“難，難如登天！”周通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我觀察那閃電之下，關墻東段最高處，靠近山脊連接處，似乎有幾處巖石風化嚴重，裂縫頗多……”
“哦？”余樂猛地轉過頭，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盯住了周通：“詳細說！”
“呃……”周通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他眼睛在昏暗中閃著精光，“大將軍，你看！那地方叫‘鬼見愁’，陡峭異常，猿猴難攀，所以守軍布防歷來最弱！”說著，用手指著遠處。
“哦？”余樂猛地轉過頭，順著周通所指，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望向遠方，他目力驚人，周遭的一切在他眼里無所遁形。那里的確陡峭異常，正常人根本無法攀登。
但細看之下，有一處巖石，裂縫頗多。具有攀爬技能的士兵，可以根據裂縫和長在之上的藤蔓攀爬至懸崖之上。
周通語速加快：“從關外山崖下，有一道極隱秘的巖縫，被藤蔓覆蓋大半，若能趁此大雨攀上去，可直達‘鬼見愁’下方！賊寇新占此關，未必知道這條險徑！只要一支死士，臂纏藤索，口銜短刃，冒死攀上那風化裂縫處，鑿開幾個可立足的凹槽，便能垂下繩索！屆時……”
“屆時，我率軍，在正門佯攻！把賊寇的弓弩和床弩都吸引過來！”雅吉克眼睛一亮立刻接口，眼中燃起一絲瘋狂的戰(zhàn)意：“風雨大，他們的箭矢準頭必然大減，我軍用虎尊炮不斷攻擊凌云關，為攀巖的兄弟爭取時間！”
“攀巖之人，需身披雙層濕透的牛皮或藤甲！”唐鵬忍不住進言道：“一來增加重量，不易被風吹落；二來能稍擋流矢；三來……萬一賊寇倒?jié)L油，濕甲也能多撐一息！”
“繩索！繩索務必結實且要長！攀上去的人，首要任務不是殺敵，是固定繩索，接應后續(xù)精銳登城，直撲敵臺，奪下床弩！”博日格德補充道。
“關墻東側離主樓稍遠，一旦我們的人站穩(wěn)腳跟，點燃火把為號，主力即刻猛攻關門！內外夾擊，賊寇縱有千軍，也必首尾難顧！”眾人的思路豁然貫通，一個極其冒險卻又閃爍著智慧光芒的方略在暴雨和 黑暗中迅速成型。每一個細節(jié)都被反復推敲，每一個可能出現(xiàn)的意外都被提出應對之策。低沉的商討聲在雨幕的掩護下，交織成一股決絕的戰(zhàn)意。
余樂緊抿著嘴唇，眼神銳利如刀，飛速地在每個發(fā)言將領的臉上掃過，大腦如同最精密的軍械，高速運轉，整合著每一個信息碎片。風險巨大，九死一生，但確實是黑暗中窺見的一線生機！他下頜的線條繃得極緊，手指無意識地摳進身下冰冷的巖縫。
就在眾人意見漸趨統(tǒng)一，熱血漸沸之際——
咔嚓！
又是一道慘白得瘆人的閃電，毫無征兆地劈開混沌天地！瞬間，雷霆萬鈞的白光再次將整個凌云關乃至他們藏身的巖石縫隙照得纖毫畢現(xiàn)！
閃電下，余樂的臉顯得格外冷峻蒼白，他冷冷地說道：“兵貴神速！趁今夜風雨雷電交加，賊寇一定比平日里松懈。本大將軍決定，今晚攻關！誰愿首攻‘鬼見愁’崖壁？”
“末將愿往！”幾乎是同一時間，十數(shù)道低沉卻斬釘截鐵的聲音在狹小的巖縫中炸響，蓋過了滾雷的余音！
人影攢動，幾乎要擠破這風雨飄搖的臨時指揮所。
龐軒猛地踏前半步，雨水順著他的胡須滴落，眼神熾熱如焚：“大將軍！我部善攀爬者眾！這‘鬼見愁’，請交給屬下！屬下定第一個攀上去，把繩索釘死在賊寇垛口！”他拍著胸膛，鐵甲鏗鏘作響。
“龐將軍！”唐鵬的聲音非常沉穩(wěn)：“你部火力配備強大，有火銃和虎尊炮。而我部原本賊寇整編而來，善攀爬者眾。您只需坐鎮(zhèn)佯攻，指揮虎尊炮壓制敵臺！攀崖需無聲潛行，我部下最擅此道！我親率他們上去，必奪‘鬼見愁’！”他目光灼灼，寸步不讓。
“大將軍！”韓冰的眼睛在黑暗中爆發(fā)出驚人的光芒，嘶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唐將軍一身硬功夫擅長硬碰硬攻取凌云關，這如同猿猴般靈巧的活還是由我來吧，我擅長攀爬！”他的手死死握住腰間短刀的刀柄，青筋畢露。
“末將請戰(zhàn)！”
“末將麾下敢死之士已準備好！”
“論攀巖，我家鄉(xiāng)的兒郎自幼爬山攀藤如履平地！”
將領們的聲音急切地交織在一起，每一個名字報出，都帶著一股決絕的血勇之氣。
他們爭搶的，不是榮耀，而是一條九死一生、甚至十死無生的險路！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卻澆不滅他們眼中為全軍撕開生路而燃燒的火焰。
這份爭先赴死的慘烈氛圍，比關隘的險峻更令人心魄震動。
余樂緊抿的嘴唇抿得更緊了。
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每一個請命的將領臉上飛速掃過。
雅吉克熱血勇猛，但佯攻主將確不可輕離；唐鵬心思縛密，親兵精銳，是攀巖的好人選；韓冰經驗無可替代，但攀巖奪關…風險倍增！
余樂的目光在雅吉克、唐鵬、龐軒、周通、李肅、陳云和韓冰等眾將臉上徐徐掃過。
轟�。�
又一聲悶雷滾過天際，閃電的光芒雖未至，但預示著一輪新的風暴即將降臨。
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