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震耳欲聾的水流聲和乾軍越來越密集的戰(zhàn)鼓稍稍掩蓋了他的咆哮時,劉敏那雙布滿血絲、深陷在眼窩里的眸子深處,卻閃過一絲與瘋狂截然不同的、毒蛇般的陰冷算計。他吼得嗓子嘶啞,喘息著退回城樓內稍顯安全的陰影里,避開城下那仿佛無處不在的、余樂冰冷審視的目光。
“劉黑闥。”劉敏大聲吼道。
“在!
他招手喚來自己最心腹、沉默得像塊石頭的督戰(zhàn)隊隊長劉黑闥。此人跟隨他多年,手上人命無數(shù),卻寡言少語,只知道執(zhí)行命令。
“黑闥! 劉敏的聲音陡然壓得極低,嘶啞中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與方才城頭的狂躁判若兩人,眼神銳利如刀:“給老子聽好了,你要死守蜀州城,就像釘子一樣釘在這城墻上,給我盯好每個人,拼死給我守!”
劉黑闥無聲地點頭,黢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野獸般的兇光。
“我會善待你的家人,”
“陳事!彼呦鲁菈ΓT上自己的大宛馬,一邊向王府馳去,一邊大聲喊道。
“在!币恢笔匦l(wèi)在他身邊的侍衛(wèi)隊長陳事從側后趕上。
“蜀州……怕是守不住了! 劉敏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甘,但更多的是冷酷的決斷,“余樂這狗賊的火炮太兇,老子這城里的‘兵’,擋不住!咱們得給自己留條活路!”
他湊得更近,幾乎是咬著耳朵,熱氣噴在陳事冰冷的臉上: “西門!記住,是西門!老子讓你辦三件事,必須辦妥!”
“第一,立刻!去把王府庫房里那些細軟全部裝車,還有靠西墻那十幾口‘樟木藥箱’,還有地窖暗格里裹著油布的那些‘腌臘’,給老子悄無聲息地裝上城西‘濟世堂’后院的馬車!用他們的旗號!車子要加固輪軸,套最好的騾馬!東西有多重你知道,路上給老子看牢了,少一塊‘銀磚’,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口中的“樟木藥箱”和“腌臘”,自然是他多年來搜刮蜀州、未來準備用來買命的巨額金銀珠寶。
“第二,挑人!從老營里挑三百……不,五百個絕對靠得住、能打敢殺、全家都捏在老子手里的精銳!要快馬!明面上還是守城,暗地里分批撤到西門附近的‘慈云寺’集結待命。告訴他們,到時候跟著老子,是最后搏命的時候!每人賞一百兩安家費,城破前發(fā)一半,事成再發(fā)一半!”
“第三,給老子摸清西門守將王麻子和他那幾個副手的家眷關在哪里!到時候,他們一家老小的命,就是開關放吊橋的鑰匙!明白了嗎?!”
陳事眼中兇光一閃,重重點頭,喉嚨里擠出兩個字:“明白!
“滾!立刻去辦!只要西門外沒被乾狗圍死,這就是咱們唯一的生路!” 劉敏猛地在陳事的坐騎后抽了一鞭,隨即又恢復了那副狂躁的模樣,回頭沖著城樓方向,對著天空咆哮:“快!滾木礌石!給老子堆得再高點!金汁燒滾了沒有?。
陳事的身影如同融入了陰影,迅速消失在混亂的遠處。
劉敏騎著大宛馬上,目光陰鷙地投向西方。在那里,越過連綿的屋舍和混亂的街巷,是蜀州城的西門,也是他規(guī)劃好的逃亡通道。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著,投降大燕?現(xiàn)在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寶,逃往哪里可以安生?這問題在他心中早已盤旋多日。
“云州……沈達……” 劉敏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大燕的云州都督沈達,以貪婪和收容流亡勢力換取利益而聞名。只要自己能帶著殘部和財寶沖出蜀州,千里逃亡到云州,用十分之一的財寶獻給沈達,他相信沈達絕對會庇護自己。至于剩下的財寶?則足夠自己在云州繼續(xù)招兵買馬,甚至還能借燕朝的殘余勢力東山再起!余樂再強,還能打進大燕境內抓自己不成?退一萬步說,余樂到了云州,那首要之敵就不是自己,而是沈達了!前面有沈達頂著,自己何懼之有?再不行,就退到深山老林中當個山大王,也逍遙自在。
此時,城下乾軍的虎尊炮發(fā)出了第一聲試射的怒吼!一顆沉重的實心鐵彈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狠狠砸在距離東門吊橋基座不遠處的城墻上! 轟隆——! 磚石碎屑混合著不知是誰的殘肢斷臂和慘叫聲,猛地炸開!城墻上瞬間出現(xiàn)一個猙獰的豁口,守軍的驚恐尖叫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
煙塵彌漫中,劉敏的身體也隨之一震。他回頭看著那騰起的煙柱,臉上肌肉抽搐起來。城中的喧嘩混亂,人們東奔西走四處躲藏。
“頂!給老子頂!” 他再次嘶聲力竭地咆哮出聲,仿佛在用盡全身力氣表演最后的忠誠與不屈。但在心底,他已經在默默倒數(shù),等待著西門吊橋落下、鐵蹄踏出死城的那一刻!狡兔三窟,他劉敏,絕不是只會撞墻的蠢驢!
……
乾軍大營,中軍帳內燈火徹夜通明。余樂的目光釘在巨大的蜀州城防輿圖上,營帳外,虎尊炮的怒吼幾乎震散了星光,大地在持續(xù)的轟擊中呻吟。整整三天三夜!震耳欲聾的雷鳴從未停歇!目標只有一個:摧毀蜀州城東墻以打開缺口,并壓制對岸守軍,為強渡護城河創(chuàng)造條件!
蜀州城東側,正承受著前所未有的轟炸!雅吉克此刻雙眼布滿血絲,卻閃爍著狂熱而精準的光芒。他親自指揮著數(shù)十門重型虎尊炮,以及更多稍輕便但射速更快的佛朗機炮,如同棋盤般精確地部署在距離護城河數(shù)百步外的土壘之后。
“裝填!” 韓冰嘶啞的吼聲穿透炮聲。
“放——。。
“轟!轟!轟!轟——。!”密集到令人窒息的炮擊!實心鐵彈、沉重的石彈、甚至特制的燃燒彈,拖著死亡的尾焰,如同群星墜隕,帶著毀滅的意志狠狠砸向東門及其兩側的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