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敏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片凝重。他放下銀箸，沒有碰那塊油膩的羊肉，而是端起酒杯，目光透過晃動的酒液看向沈達，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憂慮：“都督厚愛，劉某銘感五內(nèi)。能為朝廷效力，劉某與麾下將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帶上懇切與無奈：“然則……都督明鑒。我等長途跋涉，歷經(jīng)苦戰(zhàn)，將士折損頗多，如今人困馬乏，甲胄兵器雖得都督補充，卻尚未恢復(fù)士氣。雄關(guān)衛(wèi)乃生死要沖，責(zé)任重大。劉某憂心，以疲憊之師倉促守此絕險之地，萬一有失，非但不能阻敵銳氣，反恐墮了我軍威名，更誤了都督全盤大計��！”他看向知府，尋求認(rèn)同，“知府大人，您說呢？”
知府被他突然一問，嚇了一跳，臉上堆滿尷尬的笑容，支吾道：“這個……劉將軍所慮……嗯，亦是老成持重之言……”
沈達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他放下酒杯，杯底與桌面輕輕一磕，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讓知府的話戛然而止。
“劉將軍何須憂慮！”沈達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別忘了還有龍驤將軍耿舜功的八千人在太平關(guān)擋著乾軍！”他身體向后靠向椅背，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至于兵器甲胄……雄關(guān)衛(wèi)庫房充足，本督自會再撥付一批精良器械！至于休整……”他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烏蒙城小，兵馬擁擠，反不如雄關(guān)衛(wèi)開闊，正適合將軍整軍備戰(zhàn)！早日抵達要塞，早日構(gòu)筑工事，將士們心無旁騖，豈非更好？”
這便是直接將劉敏的退路堵死！連在烏蒙城喘息幾日的借口都給駁了！
劉敏心中怒火升騰。錢財都喂了你這頭豺狼，現(xiàn)在還要我和我的兄弟們?nèi)ソo你當(dāng)炮灰？天下便宜都讓你沈達一人占盡？他捏著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劉敏心中冷笑連連，面上卻是一片凝重與深深的為難。他放下銀箸，甚至沒有看碟中那塊沈達夾來的肥美羊肉，而是雙手端起酒杯，目光越過晃動的酒液，直直看向沈達，聲音低沉沙啞，充滿了疲憊與無奈： “都督厚愛，劉某……感激涕零！”他刻意加重了“感激涕零”幾個字：“既已經(jīng)歸降，劉某為國守土，更是天經(jīng)地義，不敢推辭！”
他話鋒陡然一轉(zhuǎn)，語氣變得極其懇切甚至帶上了一絲哀求：“然則……都督明鑒！我等長途奔襲，千里轉(zhuǎn)進，早已是人困馬乏，強弩之末！將士們傷痕累累，士氣早就消失殆盡！甲胄殘破，箭矢將盡，就連戰(zhàn)馬都瘦得皮包骨頭！就連鄉(xiāng)勇民團都比他們強！莫說讓他們?nèi)ナ匦坳P(guān)衛(wèi)了。”
他重重嘆了口氣，環(huán)視了一下在座面色各異的沈達心腹，仿佛在尋求理解：“雄關(guān)衛(wèi)，咽喉之地，責(zé)任重于泰山！以我部現(xiàn)下這殘兵疲憊之態(tài)，倉促據(jù)守，非但不能阻敵鋒芒，萬一……萬一被乾賊一擊而潰，烏蒙城立即就在乾賊的炮火之下！更可怕的是，陡喪軍威，反助長了乾賊氣焰，導(dǎo)致全線動搖，壞了都督您運籌帷幄的大好局面！此乃劉某萬萬不敢為，亦萬萬不能為��！”
他幾乎是聲淚俱下地訴說著困難，將自身的虛弱和不堪大任渲染到了極致，潛臺詞無比清晰：讓我去？可以！但守不住別怪我，潰敗了別怪我，壞了你沈都督的大事也別怪我！反正我就是不行！
沈達臉上的笑容如同冰雪遇陽，迅速消融殆盡。他放下正要夾菜的手，眼神銳利如刀，冷冷地釘在劉敏臉上。這劉敏，哪里是謙遜推辭，分明是赤裸裸的抵賴�；�！武器裝備拿了，飯吃了，現(xiàn)在想拍拍屁股躲到后面？
張舜和那幾位云州將領(lǐng)更是眉頭緊鎖，有的眼中閃過怒意，有的則流露出對劉敏無恥程度的鄙夷。
沈達的手指不再輕敲，而是重重地、一下下點在堅硬的紫檀桌面上，發(fā)出沉悶而壓抑的“篤、篤”聲，如同戰(zhàn)鼓在催促，又如同死亡的倒計時敲在每個人的心頭。堂內(nèi)燭火被無形的殺氣激得一陣搖曳，光影在他冷峻的臉上明滅不定。
“劉將軍�！鄙蜻_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鋼針，扎得人耳膜生疼：“你的意思是，本督這道軍令，你是接不下來了？” 無形的壓力瞬間彌漫開來，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目光在兩位主角之間來回穿梭，仿佛下一秒就要刀兵相見！
劉敏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撞出胸膛。他能感覺到沈達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殺意。他知道，再抵賴下去，對方很可能直接掀桌子，以違抗軍令為由將他拿下！他必須拿出一個讓對方暫時無法發(fā)難的理由。
電光火石間，劉敏猛地站起身，對著沈達深深一揖到底，姿態(tài)放得極低，聲音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都督！劉某豈敢！軍令如山，劉某粉身碎骨亦不敢辭！”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仿佛下了莫大的決心：“劉某斗膽懇請！請都督府撥派一員大將，率精兵一部，與劉某同駐雄關(guān)衛(wèi)！一則，可補我軍新附，號令生疏之弊，穩(wěn)住陣腳！二則，有都督府的精銳坐鎮(zhèn)，將士們心中踏實，更能戮力同心！三則，兩軍協(xié)防，互通有無，方能真正確保雄關(guān)無虞！若得都督允準(zhǔn)，劉某……劉某即便拼盡最后一兵一卒，也定將這雄關(guān)衛(wèi)守到都督大軍到來的那一刻！”
讓沈達的親信大將也去雄關(guān)衛(wèi)！同甘共苦！
此言一出，如同一塊巨石砸入冰封的湖面！
死寂！
絕對的死寂！
燭火跳動，光影在每個人震驚的臉上扭曲。云州將領(lǐng)們更是面面相覷，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這劉敏瘋了？竟敢拉都督的嫡系去陪葬？
沈達瞳孔驟然收縮，一股暴怒直沖頂門。他死死盯著劉敏，那眼神不再是審視，而是如同在看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