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大多衣不蔽體,破碎襤褸的布片勉強掛在身上,難以遮掩底下遍布的淤青、鞭痕和令人心痛的撕扯痕跡。
她們的眼神空洞得如同被挖去了靈魂,失去了所有光彩和生機,只剩下深不見底的麻木與絕望。
偶有還未散盡的驚恐在眼底掠過,卻激不起半點漣漪,仿佛連恐懼這種本能都已被徹底榨干耗盡。
她們就像一群被粗暴扯斷了絲線的木偶,一動不動,對周圍親人的慟哭、對劫后余生的呼喊,甚至對寒冷的夜風,都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她們的存在本身,就是這場浩劫最無聲也最慘烈的控訴。
其余的魅蒙族幸存者,男人、老人、孩子,踉踉蹌蹌地從藏身之處走出。
他們看著被踐踏的家園、死去的敵人和遍地碎裂的彈丸、硝痕,又看向肅立的乾軍、冒著青煙的火銃口和被攙扶起來的同胞。
當看到那些在陰影中沉默、衣不遮體的女子時,巨大的悲憤如同火山般爆發(fā)出來!
“畜生!天殺的畜生啊——!”
男人們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捶打著地面,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老人們老淚縱橫,渾濁的淚水沖刷著臉上的污垢;孩子們被嚇壞了,緊緊抱住大人的腿,茫然地跟著哭泣。
親人的慘狀,像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他們緊繃的神經(jīng)。原本壓抑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終于化作了沖天的痛哭和劫后余生中夾雜著無盡悲痛的呼喊,聲浪幾乎要掀開林間彌漫的硝煙。
就在這時,營地邊緣的陰影里,幾個羲族戰(zhàn)士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個身影走來。他就是烏達王!
他步履蹣跚,身體佝僂,幾乎是被半拖半架著。
身上裹著一塊辨不出顏色的破布,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新舊交疊的鞭痕、淤青和燙傷,手腕腳踝處深陷的勒痕清晰可見。亂發(fā)披散,遮住了大半張臉,但那雙從亂發(fā)縫隙中透出的眼睛,卻燃燒著劫后余生、刻骨銘心的悲慟與一種近乎瘋狂的執(zhí)念。
他被攙扶著,踉踉蹌蹌地穿過跪倒的叛軍降卒,穿過彌漫的硝煙,徑直走向營地中央那柄滴血的金陽劍,走向余樂。
“這就是乾軍的大將軍!”羲族戰(zhàn)士說道。
烏達王掙脫了攙扶,用一種耗盡全身力氣的動作,“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浸透鮮血與硝煙的泥濘中!
他布滿裂口和泥污的雙手深深摳進泥里,整個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喉嚨里發(fā)出野獸受傷般的嗚咽。
“大將軍——!”一聲嘶啞到扭曲,飽含著無盡痛苦、屈辱、仇恨與最終解脫的哭嚎,猛地從他胸腔中迸發(fā)出來,撕裂了營地上空短暫的寂靜。
他甚至抬不起頭,額頭死死抵著泥濘的地面,仿佛要將自己融入這片被蹂躪、又被奪回的土地。
“烏達!謝將軍……謝將軍救我殘軀,誅殺惡魔劉敏,為我魅蒙……報此血海深仇啊——!”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血淚中擠出來,帶著令人心碎的顫抖。
他終于掙扎著抬起頭,淚水混著泥污在他扭曲的臉上沖出一道道溝壑,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余樂,里面是滔天的恨意剛剛平息后、殘余的驚悸與無盡的感激。
“劉敏那惡鬼……他讓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敵人!什么是……生不如死的地獄!”
他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仿佛積蓄著最后的力量,猛地用傷痕累累的手指向同樣悲泣的魅蒙族幸存者,指向遠處沉默的羲族、梵族戰(zhàn)士,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詛咒般的誓言: “我烏達,以魅蒙先祖之靈起誓!以我被踐踏的尊嚴和血淚起誓!從今往后,魅蒙族與羲族、梵族,血肉相連,永世為盟!再不為敵!若有違此誓,叫我魅蒙血脈斷絕,叫我烏達……魂飛魄散,永墜煉獄,不得超生——。!”
這聲泣血的誓言在硝煙未散的營地中回蕩,充滿了刻骨的痛悔和新生的決絕。
周圍的魅蒙族人哭聲更甚,許多人朝著烏達王的方向跪下,而羲族、梵族的戰(zhàn)士也肅然動容,臉上的戒備緩緩化為了認同與沉重。
唐鵬拄著熟銅棍,胸膛劇烈起伏,精良的山文甲上布滿刀痕、焦黑和幾處被鉛彈擦過的凹痕,他看著跪地泣血的烏達王,緊抿著嘴唇,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
博日格德和周通停下了收攏隊伍的動作,看著這一幕,眼神復雜。乾軍的火銃手們下意識地停下了清理銃管的動作,空氣中彌漫的硝石和硫磺味道似乎也暫時被這沉重的情感壓了下去。羲族、梵族的向?qū)Ш蛻?zhàn)士們原本在救助傷員、清理戰(zhàn)場,此刻也紛紛停下,目光聚焦在營地中央。
余樂站在這一切的中心,金陽劍垂在身側(cè),劍尖最后一滴血珠終于落下,融入泥濘。他環(huán)視著這片被他用鋼鐵、火藥、火焰和鮮血奪回的土地,目光掃過跪倒的叛軍降卒,望向那些悲喜交加、因烏達王誓言而更添悲愴的魅蒙族幸存者。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匍匐在地、泣不成聲的烏達王身上,停留片刻,又越過他,投向遠處層巒疊嶂、依舊幽深莫測的原始森林。
“終于平定了云州各部!彼睦锬馗锌。
……
薄霧籠罩的營地清晨,空氣里依舊殘留著昨夜篝火的煙氣和淡淡的血腥。余樂身著輕甲,正在親兵協(xié)助下整理馬鞍。風嘯天、上官星蘊等人環(huán)繞在他身側(cè),氣氛是告別前特有的微滯。
“大將軍當真不再多盤桓幾日?”風嘯天聲音洪亮,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絲不舍。
余樂聞言,朗聲一笑,拱手道:“風老前輩盛情,余某心領(lǐng)了。只是麾下兒郎兩萬之眾,人嚼馬喂,每日消耗如山如海,實在不敢叨擾太久!彼侏M地眨眨眼,“小子怕再多呆幾日,真要把貴部族辛苦積攢的糧倉底子都給吃穿嘍!”
風嘯天神情一滯,黝黑的臉龐上掠過一絲尷尬,連連擺手:“這……這……咳咳,大將軍說笑了!不過既然軍務要緊,那……老夫就不虛留你啦!”他本就不善言辭,被余樂這么直白地用“吃窮”堵回來,那點挽留的心思也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