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覺對方已經(jīng)完全放下了戒備后,趙承平才狀若無意地,指了指旁邊一捆還沒用完的、已經(jīng)微微泛起一層紅褐色銹跡的鋼筋,問道:“師傅,你們這活兒干得地道啊。這鋼筋,看著就粗壯,是大廠的貨吧?”
提到這個,老工人的眉頭,卻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他嘬了一口煙,吐出一個煙圈,壓低了聲音,像是發(fā)牢騷一樣地說道:“大廠的貨?哼,誰知道呢。反正這批鋼筋,邪門得很!
“哦?怎么說?”趙承平的心,猛地提了一下。
“比我們以前用的,要‘嬌氣’。淋點雨,放個兩三天,上面這層‘紅毛’就起來了,比別家的快得多。”老工人用腳,踢了踢那捆鋼筋,“還有那水泥,也是他們一家送的。有時候吧,攪拌好了,半天不凝。有時候呢,剛倒下去,沒等抹平,就干了。跟個看心情干活的大爺似的,害得我們好幾個地方,都返了工!
比往常的更容易生銹。
水泥凝結時間不太穩(wěn)定。
這兩句看似樸素的、來自一線工人的抱怨,在趙承平的耳朵里,卻不亞于兩聲驚雷!
這是一個最可怕的信號。
鋼筋容易生銹,可能意味著其保護性的鈍化膜質(zhì)量差,甚至可能,是劣質(zhì)的、由廢鋼重煉的“地條鋼”。
水泥凝結時間不穩(wěn)定,則說明其熟料配比或添加劑存在嚴重問題,將直接影響最終的混凝土強度。
這已經(jīng)不是“以次充好”了,這是在用成百上千個孩子的未來,在用這座建筑的生命,在開一個致命的玩笑!
趙承平的后心,滲出了一層冷汗。
他強壓住內(nèi)心的震動,繼續(xù)用閑聊的語氣說:“那不能吧?材料進場,監(jiān)理不得驗收嗎?”
老工人嗤笑一聲,把煙頭扔在地上,用鞋底碾滅:“驗收?人家單子開得漂漂亮亮的,合格證、檢測報告,一樣不少。監(jiān)理拿個卡尺,量量粗細,看看外觀,誰還能給你劈開來,拿到實驗室里去化驗。课覀儺敼と说,嘴上說說就得了,誰敢真去得罪供貨的‘財神爺’啊!
趙承平沉默了。
他知道,他必須拿到最直接的、無法辯駁的“物證”。
他借口去上廁所,繞到了工地后方一個堆放建筑垃圾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些被截斷的、廢棄的鋼筋頭,和他剛才看到的那批,是同一型號。他還發(fā)現(xiàn)了一袋破損的、灑了一地的水泥。
他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
他迅速從口袋里,掏出兩個預先準備好的、厚實的自封物證袋。他撿起了兩段不同直徑的、銹跡最明顯的鋼筋頭,又小心翼翼地,用一張廢紙,將那些還沒受潮的水泥粉末,裝了進去。
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
他沒有直接回單位,而是開車,去了市里一家擁有國家認證資質(zhì)的、最權威的第三方建材檢測中心。
他用現(xiàn)金,以個人裝修材料送檢的名義,匿名登記了那兩份樣品。
“先生,鋼筋的力學性能和化學成分分析,加上水泥的凝結時間和抗壓強度測試,全套下來,需要五天時間才能出結果!必撠熃哟墓こ處,公式化地告知他。
“好,我等!
走出檢測中心的大門,趙承平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這五天,對他而言,不是休息,而是最后的、也是最關鍵的“備戰(zhàn)”。
他將自己,重新鎖回了辦公室。他要利用這段時間,將“廣源建材”和那個幽靈般的“魏東”的全部背景,再重新梳理、深挖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