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里,已經(jīng)不再是冰冷的工地。有幾棟樓,已經(jīng)交房。窗戶上,掛起了五顏六色的窗簾,陽臺上,晾曬著孩子的小衣服。甚至,他還能聞到,從某些窗戶里,飄出來的飯菜香味。
但專家組的到來,和隨之而來的、在樓體上鉆孔取樣的刺耳聲音,打破了這份寧靜。
一些剛剛搬進新家的業(yè)主,從樓里走了出來,圍在警戒線外,臉上,寫滿了不安和疑惑。
“同志,你們這是在干嘛?我們這房子,剛裝修好,怎么就在墻上打洞啊?”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母親,焦急地問道。
趙承平無法回答。
他只能轉過身,不敢去看那張寫滿了擔憂的臉。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將那個殘酷的、可能會瞬間摧毀她所有幸福和希望的真相,說出來。
而那些因為緊急評估,而不得不暫時停工的工地上,景象,更加令人心酸。
大批的農民工,背著鋪蓋卷,拿著安全帽,茫然地,站在工地的圍擋之外。他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們的工作,停了。他們的收入,斷了。
他們臉上的表情,是復雜的。有擔憂,有迷茫,有對未來的不知所措。
趙承平看著這一切,內心,像被一塊巨大的石頭,死死地壓住。
那份由國內最頂尖專家團隊聯(lián)合簽發(fā)的《“8·12”涉案建筑結構安全評估暨處置建議報告》,最終,還是被送到了趙承平的辦公桌上。
他沒有直接翻到結論頁。
他選擇,一頁一頁地,仔細閱讀。每一個結構模型的紅色預警,每一張觸目驚心的取樣照片,每一個冰冷精確的強度數(shù)據(jù)……他強迫自己,將這些如同判決書般的內容,全部刻進腦子里。
當他最終看到那“建議整體拆除”的結論,和他親手圈定的那幾個項目名稱——市第一中學新建教學樓、幸福家園三期12號、13號高層住宅樓——靜靜地躺在那里時,他只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沒有憤怒的咆哮,沒有無力的嘆息。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沉重的悲哀。
推土機的轟鳴,將比任何審判的法槌聲,都更加震耳欲聾。
而對于那些還有“搶救”價值的建筑,一場規(guī)模浩大的“外科手術”,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迅速而有序地展開了。
趙承平,成為了這場手術的“首席監(jiān)護人”。
他的角色,在這一刻,發(fā)生了奇妙的轉變。他不再僅僅是追查罪惡的利劍,更像是守護新生的盾牌。他每天的工作,不再是審閱卷宗和分析案情,而是換上了安全帽,穿上了反光背心,穿梭于塵土飛揚的各個“手術現(xiàn)場”。
在市青少年活動中心。
他親眼看著工人們,用高壓水槍和風鎬,將那些不合格的混凝土,從一根根核心承重柱上,如同剔除腐肉般,一點點地剝離開來,露出里面銹跡斑斑、排列稀疏的“病骨”——那些劣質鋼筋。
那“咔嚓咔嚓”的破碎聲,聽在耳里,像是在敲碎無數(shù)家庭的信任。
然后,新的、直徑更粗、數(shù)量更多的、閃著健康青光的螺紋鋼,被經(jīng)驗最豐富的老師傅們,小心翼翼地,按照加固方案上精確到毫米的圖紙,重新綁扎上去。它們像一排排植入病人體內的鋼釘,緊緊地、有力地,擁抱住了原本脆弱的“骨骼”。
最后,高性能的、經(jīng)過嚴格配比的C50自密式混凝土,被從管道中,緩緩注入。它們填充進每一個縫隙,包裹住每一根新的鋼筋,最終,將與原有的結構,凝固成一個全新的、更加堅固的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