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吱呀一聲,被從里面拉開。
開門的是一位頭發(fā)花白、身形瘦小的老奶奶。她看到劉主任,臉上露出淳樸的笑容,隨即,又有些局促地,用布滿老繭的手,在自己的圍裙上擦了擦。
“劉主任啊,快進來,快進來……哎呀,還有領(lǐng)導(dǎo)……家里亂,沒啥好招待的……”
趙承平跟著劉主任,側(cè)著身子,走進了這個家。
當(dāng)他站直身體的那一刻,他瞬間明白了,什么叫做“家徒四壁”。
整個“家”,不到二十平方米。
一張老式的、蒙著深藍色床單的木板床,占據(jù)了房間將近一半的空間。床的對面,是一個燒煤球的爐子,上面坐著一個黑乎乎的鐵水壺,正“嘶嘶”地冒著熱氣。爐子旁邊,緊挨著一個用磚頭和水泥板搭起來的、簡易的灶臺,上面放著油鹽醬醋和一口鐵鍋。
廚房和臥室,就這樣,被一條從屋頂垂下來的、早已洗得發(fā)白的碎花布簾,象征性地,隔開。
整個房間里,最“現(xiàn)代化”的電器,是一臺放在床頭柜上的、小小的十四寸彩色電視機。
趙承平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靠近窗戶的那面墻壁上。
那面墻上,有一大片地圖般的、淡黃色的水漬。水漬的中心,顏色最深,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霉變的、暗綠色。墻皮,已經(jīng)像魚鱗一樣,層層卷起、剝落。
“那兒,”李阿姨注意到了趙承平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墻角,“一下大雨,就漏。修了好幾次,也修不好。王大爺腿腳不好,最怕地上滑!
這時,一個同樣頭發(fā)花白、但精神矍鑠得多的老大爺,拄著拐杖,從床邊,慢慢地站了起來。他就是王大爺。
“別聽她瞎說,”王大爺擺了擺手,聲音洪亮,“住了四十年了,習(xí)慣了。這房子,當(dāng)年分給我們的時候,可是全廠都羨慕的‘新房子’哩!”
他的話語里,有一種屬于那個年代的、質(zhì)樸的自豪。但趙承平,卻從他渾濁但明亮的眼眸深處,捕捉到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深深的期盼。
劉主任拉過兩張小板凳,請趙承平坐下。
趙承平?jīng)]有坐,他只是站在房間的中央,環(huán)顧著這方寸之間,所承載的、長達四十年的生活印記。他能想象,在這間屋子里,這對老人,是如何生兒育女,如何經(jīng)歷風(fēng)雨,如何從青絲,走到了白發(fā)。
他蹲下身,看著王大爺,輕聲問道:“大爺,這次政府要對老小區(qū)進行改造,你們對新房子,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嗎?”
王大爺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很嚴(yán)肅的“領(lǐng)導(dǎo)”,會用這樣一種平視的、溫和的語氣,和他說話。
他沉默了片刻,渾濁的眼睛里,漸漸,泛起了一層水光。他沒有提面積,沒有提補償,只是用一種近乎孩子般的、小心翼翼的語氣,說道:
“我們……我們沒啥大要求。就想著,能不能……有個單獨的廚房,炒菜的時候,油煙別再往床上跑。再有個……自己的廁所,晚上起夜,就不用再摸黑下樓了!
他說完,抬起頭,和李阿姨對視了一眼。兩位老人的眼神里,沒有抱怨,沒有索取,只有一種最卑微,也最真誠的、對改善最基本生活條件的,深深的渴望。
那一刻,那個眼神,像一根無形的、沉重的錨,狠狠地,砸進了趙承平的心里。
他忽然覺得,自己肩上,那件看似普通的灰色夾克衫,變得,有千斤重。
這重量,不是來自組織的任命,不是來自文件的要求,而是來自眼前這對老人,最樸素、最滾燙的,一生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