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尚書站在那里,深呼吸了幾口氣,柳眠的潛力,有眼睛的都能看見,將來必定是九卿之列,甚至更高,莊進錯失佳婿,沒少在他面前酸言酸語。
如今柳眠死了,對莊進而言,恐怕比三伏天飲冰泉還要暢快。
“不勞莊尚書費心!”
徐尚書從牙縫里擠出一句, 隨即拂袖而去。
吏部尚書看著他透著怒氣的背影,眉毛故作疑惑地向上挑了挑,“我一片好心,出言寬慰,他怎么還生氣了?”
“徐家本來就沒騰飛的命啊。”
吏部尚書語氣由輕到重,他不裝了,抬著下巴笑了出來。
“什么蛟龍,就是條死蟲!崩舨可袝袜土寺暋
徐家的眼光就是不及他,白白折進去一個女兒。
……
房門吱呀一聲被從外面推開。
突然的光亮,讓徐嬙有些不適應(yīng),她抬手擋了擋眼睛。
父親想明白了?
“小姐!”
徐嬙的貼身丫鬟腳步輕快地跑進屋,她抓住徐嬙的手臂,輕輕晃了晃,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
“小姐,天大的好消息!”
“柳少尹,就那個柳眠,他死了!”
“在南郊墜崖,聽說尸首都摔爛了……”
“這下好了,小姐您再也不用煩心了,老爺也不會再關(guān)著您、逼您了……”
徐嬙望著丫鬟一張一合的嘴,耳邊嗡嗡作響,誰死了?
墜崖、尸首都摔爛了,徐嬙按住頭,只覺得周邊的一切都在晃動、旋轉(zhuǎn)。
“小姐?”
“小姐!”
丫鬟終于發(fā)現(xiàn)了徐嬙的異常,著急呼喊道。
徐嬙眨動著眼睛,卻怎么都無法聚焦。
腦海里不停閃現(xiàn)柳眠的臉。
或冷漠、或譏誚、偶爾流露出些許關(guān)切。
護她時,是那般的強硬,仿佛他一個人能對抗得了全天下。
“怎么會呢?”
徐嬙失神低喃,他那樣狡黠如狐、命硬如石的人,怎么會如此輕易地被人殺了?
多少次更兇險的境地,他都闖了過來。
每一次都讓人覺得他能一直這樣無法無天地活下去。
徐嬙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她知道柳眠不會有好下場,但沒想到這么快,還是死的這樣慘。
不是說禍害遺千年嗎?
為什么非要執(zhí)迷不悟!
明知道劉庭岳陰險毒辣,絕非明君,偏要助紂為虐!
徐嬙猛地攥緊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鼻尖止不住的酸楚,讓她眼前一片模糊。
……
徐尚書踏入房中時,只見徐嬙站在窗前,望著柳府的方向,許久不曾動一下,連他進來都沒有察覺。
徐尚書眉頭一皺,鬧著要退婚的是她,如今人死了,做出這副傷心模樣的也是她。
“嬙兒,”徐尚書沉聲開口,“柳眠死了,不正合你意?你這般情狀,究竟是要如何?”
徐嬙緩緩轉(zhuǎn)過身,她看著徐尚書,唇邊浮起一絲慘淡的弧度。
“父親,”徐嬙聲音很輕,“我之前厭他,是厭他行事狠辣,為虎作倀。”
“如今,我只是覺得可悲!
徐嬙眼神寂然,她往前走了走,“我要的,從來不是柳眠死,也不是徐家一時的富貴騰達!
“自始至終,我想要的,都是徐家上下無虞,堂堂正正!”
“是上不愧對黎民百姓,下不愧對自己胸中那一點未曾泯滅的良知!”
“父親,你還記得自己的初心?”
“依附劉庭岳那般刻薄寡恩的君主,無異于飲鴆止渴,只會在泥沼里越陷越深,萬劫不復(fù)!
徐尚書被女兒的話刺得面色鐵青,猛地揚起了手。
徐嬙不閃不躲。
“柳眠死了,哪怕百年、千年,人們談起他,依舊是鷹犬、奸佞。”
“父親,劉庭岳能掌控齊國多久?徐家百年清譽,父親真要為了茍且一時,同柳眠一樣,被后人唾罵?”
“父親,我知道你是為了徐家,可你有沒有問過,我們愿意跪著生嗎?”
徐尚書的手懸在半空,屋里靜的只能聽見他粗重又壓抑的喘息聲。
“你真的是、翅膀硬了!
丟下一句話,徐尚書頭也不回的快步離去。
步履間有些微不可查的踉蹌。
“備車,去柳府!币娧诀哌M來,徐嬙吐字。
“?”
丫鬟手里的茶壺差點沒拿住。
去哪?
她是不是聽錯了?
“小姐,去柳府?柳少尹他……不是死了?”丫鬟小聲提醒徐嬙。
“我知道。”徐嬙聲音里沒有起伏。
看徐嬙沒糊涂,丫鬟輕步退下,按她的吩咐去辦。
……
馬車在柳府門前停下。
徐嬙扶著丫鬟的手走下馬車,烏木金字的匾額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一如它主人的作風(fēng)。
站在石階下,徐嬙有些恍惚。
以往她每次來這里,都是滿心抗拒與厭惡。
柳府對她而言,是牢籠,是屈辱,她拼命都想要掙脫開。
如今擺脫了,她卻自己回來了。
“小姐?”丫鬟輕聲喚她。
徐嬙收回視線,壓了壓情緒,她抬起腳,踏上石階。
“徐小姐!笔卦陂T前的護衛(wèi)上前一步,攔住徐嬙,他眼眶泛紅,聲音沙啞,“公子已經(jīng)不在了。”
“我知道!毙鞁詻]停下,“我來送一送他!
“公子在齊國樹敵很多!弊o衛(wèi)看了看徐嬙,壓低聲,“您還是回吧!
“柳眠遇害的消息傳開后,有幾人登門吊唁?”徐嬙目光直直望向空寂的庭院,聲音清冷。
護衛(wèi)喉結(jié)滾動,緊抿的唇角泄出一絲哽咽,“不足五人!
他別開臉,掩住發(fā)紅的眼眶,“其中四個,是特意來看笑話的!
“之前就同他說過,別把路走得太絕!
“可惜,他什么都聽不進。”
“仗著比旁人聰明,傲的不行,誰也不放在眼里!
徐嬙推開護衛(wèi)的手,徑直往里。
柳家遭難,只剩柳眠和他妹妹,柳嬋因重創(chuàng),心智宛如稚子,哪操持的了柳眠的身后事。
外面虎視眈眈,都等著拿柳府泄憤。
這會沒動手,不過是礙于天子。
一條忠犬,尸身剛涼,就被滅了府,誰還敢為天子賣命,這是劉庭岳不允許的。
可也僅僅是不允許他們對柳家下手。
這邊的凄涼,劉庭岳是不管的。
天子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