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和孤鶩看著命定之門，并沒有著急進去。
實際上，
他們本不想來的，只不過洛孤想物盡其用，便把雙子給拉過來了。
而雙子之所以沒有拒絕，主要是想過來看個熱鬧。
畢竟無論是江銘還是言若柒，都是未來的強勁對手。
而且，
合歡宗眾弟子皆以為能走上一趟命定之門，一定受益匪淺。
可身為常客的雙子卻是知道，這玩意有利則有弊：
能同甘的人，不一定能共苦。
參與命定之門的雙方，都用有在痛苦的折磨中選擇放棄的權(quán)利。
而率先放棄的那一方，會不會對兩人的感情產(chǎn)生裂隙呢？
畢竟任誰都希望自己付出的愛，能得到對等的回報，這是人之常情。
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無私奉獻那么偉大。
所以，這里面誰先放棄誰尷尬……江銘他們會這樣嗎？
畢竟，安衾和言若柒，江銘，他們看上去就不像吃過苦的樣子。
沉溺于美好之中的人，真的能接受苦難嗎？
落霞和孤鶩都很好奇，因此他們非常熱心地提醒道：
“江銘，命定之門一次只能進兩個人，你們先上吧，我們不著急�！�
言若柒聞言，看向安衾：
“師妹，你先和師弟去吧�！�
“�。磕�，那師姐怎么辦？”
江銘笑道：
“沒事，我走兩趟就行了，師姐，辛苦你在外面等一下了�！�
“嗯。”
雙子聞言，臉上的笑容越盛。
他們這種�？�，走一趟都需要花很長時間來抹平命定之門帶來的影響。
還想連續(xù)走兩趟？
江銘這種話，對他們來說與笑話無異。
不過雙子并沒有出聲提醒。
他們雖然沒有惡意，但也沒有什么善意。
只是，單純地看熱鬧，看笑話。
江銘不清楚，但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
“走吧，師妹。”
一邊說著，一邊向命定之門走去。
安衾從身后小跑過來，一把緊緊抱住江銘的手，倒反天罡：
“師兄別怕，我會保護好你的！”
“好�！�
兩人在或是幸災(zāi)樂禍，或是擔(dān)憂的眼神中，踏入命定之門中。
……
江銘，今年二十歲那年，在大學(xué)中結(jié)識了自己的小師妹安衾。
兩人可以說是一見鐘情，很快便成為了校園里令人艷羨的一對。
安衾總喜歡圍在江銘身邊師兄師兄地喊著，眼里無比眷戀。
就這樣，時間流逝，無憂無慮的大學(xué)時光一去不復(fù)返。
江銘比安衾大一屆，先行畢業(yè)后，懷著為兩人創(chuàng)造幸福未來的念頭，走上了創(chuàng)業(yè)道路。
可是，明明他眼光高遠，每每都能做出正確的判斷，但運氣卻始終不站在他這邊。
總會在成功前夕，遇到意外而失敗。
很快便傾家蕩產(chǎn)，所有積蓄付之一炬。
好在，安衾畢業(yè)后也沒離他而去，毅然決然地陪江銘擠在小出租屋里東山再起。
兩人辛勤工作，眼瞅著日子越來越好了。
……
醫(yī)生看向江銘，說道：
“你去一樓，打印一下報告�！�
“師兄你去吧，我在這等你�！�
“好�！�
醫(yī)生見江銘離開后，才看向安衾：
“我有話跟你談?wù)�。�?br>
安衾莫名心里一緊：
“嗯？醫(yī)生您說�！�
醫(yī)生看著電腦：
“江銘血象有些異常，疑似白血病，你做好心理準備�！�
安衾呆愣在原地，像是被五雷轟頂。
白血病，對她來說，這只存在于聽聞中的詞。
沒想到，有一天會出現(xiàn)在她身邊。
可為什么？師兄那么年輕，強壯……
安衾俏臉上有些許掙扎：
“醫(yī)生，會不會是誤診……”
醫(yī)生并沒有什么表情，顯然早已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了：
“基本上不會錯，你和他好好商量一下，早點安排住院的事吧�！�
她頓了頓，還是安慰道：
“白血病不是絕癥，還是有幾率治愈的……早點查出類型，好對癥下藥�！�
安衾聞言，慌亂的心里升起一絲希望：
“嗯嗯，好，謝謝醫(yī)生�！�
她走了出去，但卻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和師兄道明。
沒想到，
一出門，卻見江銘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
“師兄，你不是去拿報告了嗎？”
“師妹，什么�。俊�
安衾一愣。
“醫(yī)生電腦上都有，哪用我跑一趟�！�
江銘笑了笑：
“師妹，直說吧，我接受得了�！�
他主動提出來，也不用師妹去糾結(jié)了。
安衾咬著下唇，有些不忍：
“白血病……”
“知道了，放心小衾，現(xiàn)在醫(yī)學(xué)技術(shù)那么發(fā)達，白血病還是能治的�！�
安衾看著師兄坦然的樣子，心中的不安更甚。
為什么偏偏是師兄？
……
很快，江銘便辦了入院手續(xù)，檢查過后也是確診了急性髓系白血病，高危。
結(jié)果一出，安衾近乎崩潰。
她雖然不了解白血病，但高危兩個字卻像是鐵錐，直穿她的心。
但安衾很快便認清了一件事：
若師兄住院，往后能依靠的只有她了……
安衾將所有心緒吞回肚子，臉上掛上笑容：
“師兄，不怕，現(xiàn)在醫(yī)學(xué)技術(shù)那么發(fā)達�！�
雖然，
她比誰都怕。
……
事情很快便走向了正軌，師兄住院了，開始化療。
化療，便用藥物殺死癌細胞，但同時，也會對身體產(chǎn)生極大的傷害。
為了照顧師兄的飲食起居，安衾只能辭掉了工作。
好在，他們尚有些積蓄，能夠支撐得起醫(yī)藥費。
安衾現(xiàn)在每日除了回家準備健康而有營養(yǎng)的三餐之外，便是陪在江銘身邊。
“小衾，我變光頭了�！�
江銘倒是每天樂呵呵，像是對自己的未來充滿希望。
安衾也是樂呵呵的：
“嘿嘿，師兄光頭也帥……不過等化療之后，很快就會長出來的啦！”
……
時間慢慢過去。
隨著化療藥物的摧殘，江銘身體情況越發(fā)糟糕。
失去食欲，反胃嘔吐，掉發(fā)，骨頭疼痛，渾身無力……
各種癥狀像是潮水一般淹沒了他，并沒有給他喘息的時間。
這下，想嘻嘻也嘻不出來了。
“吃不下了師妹。”
安衾看著她精心準備，卻一點沒動的飯菜：
“沒關(guān)系師兄，等胃口好一點了再吃……”
她拿著飯菜站起身，走了出去。
眼淚滴答滴答無聲地掉在了飯盒里。
然后，一起被她倒進了垃圾桶。
將飯盒洗干凈后，她沒有急著回去。
而是拿出手機，開始搜索：
白血病化療沒胃口怎么辦？
而在搜索欄的歷史記錄上，白血病三個字猶如恐怖的夢魘一般，密密麻麻爬滿了她的手機：
白血病能治嗎？
白血病會死嗎？
白血病能活多久？
白血病類型。
白血病靠化療能治愈嗎？
白血病營養(yǎng)餐。
白血病能吃蘋果嗎？
白血病能吃雪梨嗎？
白血病能吃補品嗎？
白血病化療會很疼嗎？
怎么能讓師兄不那么痛。
怎么能讓白血病人不那么痛。
字字行間都透露著恐懼與謹慎。
……
過了一段日子。
安衾提著飯，走進了醫(yī)院。
醫(yī)院很大，裝修得很好。
但她不喜歡醫(yī)院。
她知道醫(yī)院是救死扶傷的地方，
但她依然不喜歡這里。
這里，人好多，好多。
多到，要令她窒息。
她看見蹲在角落里哭泣的人，
她看見一臉麻木的人，
她看見強顏歡笑的人，
面對疾病，人是多么脆弱。
安衾怕，
她怕有一天，她會縮在角落無力的哭泣。
晃了晃腦袋，無聲地呸了兩聲。
師兄化療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現(xiàn)在正在輸液。
醫(yī)生說，癌細胞已經(jīng)清零，過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
這個消息，讓安衾感覺自己被山岳壓住的心，悄悄松了一口氣。
她查過，化療出院后，如果保持得好，可以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復(fù)發(fā)。
這一段時間的療程也讓兩人積蓄見底了。
不過沒關(guān)系，錢可以再掙，師兄能夠好好的就好。
……
出院了。
江銘健壯的身體幾乎快瘦得皮包骨。
安衾看得心疼。
師兄這段時間，心態(tài)一直都很好。
不僅安慰她，還安慰起了病房里的其他人。
大家都說他是好人。
可，
為什么好人要受這種罪？
安衾不知道，
但，命運就是這樣。
希望，人生真的有起起落落，而不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但愿，人生真的苦盡甘來，真的能時來運轉(zhuǎn)。
……
江銘出院后，過了一段平穩(wěn)時期。
他調(diào)笑生活里百般小心翼翼的安衾：
“師妹，你這比伺候皇上還夸張。”
“哼，那皇上你快給我發(fā)賞銀！”
“好好好，待我康復(fù)，朕就打下一片江山，然后全都給你�！�
……
化療出院后，需要定期去醫(yī)院復(fù)查情況。
但，兩個月后，江銘的血象有些不對勁。
這讓久病成醫(yī)的安衾有些慌了。
她現(xiàn)在對白血病的了解，可能比病人都熟悉了。
江銘拍了拍她的腦袋：
“沒事師妹，血象有波動是正常的，待會就可以回家了。”
“嗯�！�
安衾點了點頭。
聽人說化療完能堅持很久的。
而且她這么精心照顧師兄。
師兄狀態(tài)也不錯。
怎么可能會這么快復(fù)發(fā)？
呵呵。
“復(fù)發(fā)了，而且基因發(fā)生突變，化療藥物有抗性了，盡快考慮移植吧。”
醫(yī)生無情地宣判了刑罰。
江銘想笑，但沒能笑出來。
只能陷入沉默。
安衾看著沉默的他，心如刀絞。
她知道移植，就是將別人正常的骨髓，移到師兄身上。
可，移植是需要配型的。
師兄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父母。
如果她可以獻就好了。
……
但，很多時候，人并沒有太多的選擇。
只能移植了。
可得慢慢等配型的好心人捐獻。
在此之前，也只能繼續(xù)化療維持病情不要惡化。
安衾感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從前。
生活將她和師兄扔到油鍋里，反復(fù)煎熬。
她對醫(yī)院越發(fā)恐懼。
明明醫(yī)院很大，環(huán)境很好，人很多。
但卻逼仄得令她窒息。
可，
她最愛的人躺在這里面。
她都如此感受了，安衾不敢想象師兄有多害怕。
她要陪著他。
……
安衾被叫到醫(yī)生辦公室。
然后，
醫(yī)生甩出了一大堆通知書：
化療同意書。
病情知情書。
用藥同意書……一大堆免責(zé)聲明。
安衾麻木地，挨個簽上名字。
接著，匆匆忙忙出去了。
她現(xiàn)在不能繼續(xù)陪著師兄了。
移植，光是住院押金，醫(yī)生就說要準備十五萬。
這還只是最基本的。
得賺錢了。
但，師兄一日三餐還得做，吃外賣，安衾不放心。
因此，她只能選擇時間相對自由的擺地攤了。
四點起床揉面捏包子，早上賣早餐。
中午下午去校門口賣小吃。
時間被榨得一干二凈。
很累。
好處就是，忙起來的時候，就無暇煩惱其他事了。
……
江銘看著趴在床上小憩的安衾，神情木訥。
師妹多累，他看在眼里，她變得憔悴，消瘦，不復(fù)絕色的風(fēng)采，只剩風(fēng)塵仆仆。
皮膚曬黑了，手也變得粗糙了，還結(jié)繭了。
他卻無能為力。
他愧疚，痛恨自己，為什么還得拖累師妹。
可，安衾是不會同意他放棄治療的，更不同意離開他。
他提出來，只會讓師妹傷心。
這時，安衾抬起腦袋看了過來，江銘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
“師妹，再睡會？”
“不了師兄，我去買菜了�！�
安衾打了個哈欠：
“晚上想吃什么？”
“你做的就行�！�
安衾嘟著嘴：
“哼！那你倒是多吃點呀！”
“我盡量。”
安衾出門，俏臉變得麻木。
江銘見安衾出門，臉上笑容也消失不見，變得呆滯。
……
安衾很欣喜。
醫(yī)生說，找到愿意捐獻骨髓的供者了。
這讓她看到了一線曙光。
她馬上將好消息分享給了江銘，希望他能堅持下去。
……
又過了段時間。
安衾又懷揣著希望來到醫(yī)生辦公室。
希望能聽到一個好消息。
然而：
“供者悔捐了�！�
安衾有些頭暈：
“為什么？”
“他說怕傷身體……”
“不，不醫(yī)生，您能給我他的電話嗎？”
“不好意思，這個不行。”
“醫(yī)生我求求你，給我電話，只要給我電話就行了，求求你，求——”
“你先起來，這真不行，醫(yī)院有規(guī)定的，實在不好意思。”
安衾不知道怎么走出醫(yī)生辦公室的。
她也不知道，
該怎么告訴師兄這個消息……
她好累。
外面好像下雨了。
……
“師妹，沒關(guān)系的。”
“不，師兄，會好起來的。”
“師妹，要不……”
“師兄，你今天想吃什么？昨天的當(dāng)歸雞好吃嗎？”
“師妹……”
“啊，時間到了，我該出攤了！”
安衾逃跑了。
她知道師兄很累，很痛。
可原諒她的自私。
安衾真的，不想放棄。
對不起，師兄。
……
然而，讓安衾沒想到的是，一段時間后，醫(yī)生突然告知她重新找到了供者。
又是一縷讓安衾追逐的曙光。
這次，供者并沒有悔捐。
安衾不知道自己懷揣著什么心，在骨髓的供者面前跪了下來，磕了幾個頭。
把現(xiàn)場的人都給嚇了一跳。
至于嗎？
對安衾來說，
至于，
很至于。
這是，救了她的命。
……
貸款無數(shù)，加上安衾辛勤工作，勉強把醫(yī)藥費付上了。
移植，比化療還要痛苦。
上吐下瀉，那只是洗漱平常。
可偏偏，移植是在無菌的隔離艙里進行，安衾不能進去，只能在看望的時候，隔著玻璃一陣揪心。
祈禱，不斷祈禱。
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
移植花費一個月時間，順利出來了，沒有遇到風(fēng)險。
天晴了。
會好的，會好的。
雖然江銘出來后狀態(tài)不好，還面臨著一大堆后遺癥。
但，
還活著。
……
六個月后，江銘身體狀態(tài)漸漸好轉(zhuǎn)。
安衾臉上笑容也多了一點。
好起來了。
聽說，一年是個關(guān)鍵點，移植后一年只要不復(fù)發(fā)，那復(fù)發(fā)幾率就會大大降低。
已經(jīng)六個月了，只要再堅持六個月。
她一定要像照顧嬰兒一樣的，照顧師兄。
對了，還得工作還債。
欠了好多好多，但只要師兄好好的。
……
七個月。
復(fù)發(fā)了。
病如山倒，不可收拾。
……
“師妹�！�
江銘聲音如同蚊蚋，將息未息。
“我在，師兄�！�
江銘虛弱地看向她，千言萬語堵在口中。
對不起？
他沒說。
“你，怎么，不哭了？”
“以前你很愛哭的�！�
“但我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看見你哭了�！�
“師兄……”
“哭吧師妹�！�
江銘幾乎只剩骨頭的手輕輕搭在安衾粗糙的手上。
“師……兄……”
安衾咬著下唇，鮮血流淌。
眼淚終于沒能繃�。�
“嗚嗚嗚——”
為什么！
她很努力了，師兄也很努力了！
為什么，就是不放過他們？
為什么！他們做錯了什么？
“師妹，以后，也要記得哭，記得……笑�！�
……
安衾一手操辦了江銘的葬禮。
那天，
又下雨了。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反反復(fù)復(fù)，吃了那么多苦，卻奔向了同一個結(jié)局。
努力，毫無作用。
有時候，殺死人的不是絕望，
而是希望。
……
當(dāng)一切結(jié)束。
安衾腦海中突然出現(xiàn)一個聲音：
若有來世，你是否還愿意，遇到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