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放棄造反了嗎？并沒有。
即便是現(xiàn)在上課，伊莎依舊在給那些教室里的孩子灌輸解放神學的思想。
只不過在林德的要求下，伊莎剔除了那些神學思想，也就是將這些神學世俗化。
這倒是沒人感到奇怪，因為卡佩王國的信仰本就是五花八門，光明女神只是官方信仰中勢力最大的勢力，但在北境，其實還有不少冬之神和戰(zhàn)神的信徒。
在這種信仰龐雜的環(huán)境下，林德要求剔除部分神學內(nèi)容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當然了，林德也沒完全禁止，畢竟這個世界是真的有神術存在，林德自己就能使用從女主存檔繼承來的神術，否定了神反而成了唯心主義了。
而且再剔除了關于神學的內(nèi)容之后，伊莎講述的大部分思想內(nèi)容都變成了人人平等和反抗不公，并且要求那些神官和貴族們要腳踏實地的為人民做事，有點改良主義的意思。
但在極端情況下，伊莎教授這些孩子們要學會反抗權威，也就是反對貴族。
總體上是一種更為激進的改良主義。
但即便如此，這在任何貴族領地上也已經(jīng)都是大逆不道的內(nèi)容，可伊莎就在灰白領上堂而皇之的講了出來。
而林德不光允許，甚至還幫忙修訂了教材，畢竟這些聽了伊莎講課的學生，可都是當政委的好苗子。
不過林德也知道，所謂的改良主義不過是伊莎對自己的一種妥協(xié)，如果林德真的采用了更加殘酷的剝削手段，林德懷疑伊莎會毫不猶豫的掀起叛亂。
在聽到卡洛琳的回答之后，伊莎并沒有著急的反駁，而是將卡洛琳當成了自己的學生，講述著自己從救難圣母大教堂出來之后的所見所聞。
卡洛琳從原來有些亢奮和焦躁的狀態(tài)，逐漸變的越來越沉默了。
正如考迪克所說，北境現(xiàn)在可以說是一團糟，但真的都是拜拉爾斯家族所賜嗎？拉爾斯家族不光集結了家族里大部分的軍隊在邊境抵抗異族入侵，甚至真的運來了救濟糧，比起雅格那種人間之屑甚至能說的上是高尚。
而伊莎的觀點則更為激進，與其說是拉爾斯家族爛透了，不如說是整個貴族階級都爛透了。
正如當初林德教給伊莎的：“沒有背叛階級的階級，但有背叛階級的個人�！�
這句話反過來也是一樣的，只有背叛階級的個人，沒有背叛階級的階級。
而現(xiàn)在，伊莎將自己的觀點輸出給了卡洛琳。
“不，都是拉爾斯家族的問題，一定是的，只要拉爾斯家族向魔族投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雖然卡洛琳還在嘴硬，但明顯有些動搖了，從伊莎一路上的見聞來看，如果要承認拉爾斯家族很爛的話，那貴族階級，至少是北境的貴族們可以說是爛透了。
拉爾斯家族至少為了自身的地位和權威，還要去維持北境總體的穩(wěn)定，但是那些中小貴族們卻是剝削小民聯(lián)結外敵無惡不作，聯(lián)合商人給魔族倒賣物資但卻身居高位的大有人在。
“尤其是那個貴族之恥蕾娜，聽說她在北境無惡不作搞的民不聊生�！�
卡洛琳有些歇斯底里，一個是自己視為偶像的學姐，一個是栽培自己成為學生會長的宰相，讓卡洛琳一時間不知道該相信誰。
伊莎沒有直接反駁，而是問到：“卡洛琳，你知道挨餓的感覺嗎？不是那種齋戒日為了供奉女神而忍受饑餓，而是真的沒有食物的那種�！�
“一開始，你會感覺到頭暈，乏力，沒有力氣。隨后你會覺得你的身體在督促你進食，這個時候你甚至能直接用牙齒啃掉放了幾周的黑面包�！�
“接著，黑面包也沒有了，每天你只能不斷的尋找能吃的雜草，樹皮，隨后一種土壤被人們發(fā)現(xiàn)了，這種土不光能吃而且管飽，但卻很難被消化，不少人吃了之后只能頂著詭異的大肚子憋死在了路邊，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你的身體告訴你，再不吃馬上就要餓死了，吃了你至少能撐著肚子再去世�！�
“這個時候已經(jīng)沒有倫理和道德了，女神的福音也沒辦法傳到這些人們的耳中，家里養(yǎng)了幾年的貓和狗被端上餐桌已經(jīng)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但這還沒有結束，接下來，你覺得會發(fā)生什么？”
雖然伊莎講到一半的時候卡洛琳就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當伊莎真的說出來的時候，卡洛琳還是忍不住捂住了嘴巴，開始干嘔起來，因為伊莎后面的描述太相信了，仿佛就是親眼見過一樣，甚至連被烹熟之后的顏色都介紹的一清二楚。
卡洛琳這才意識到，自己和王都貴族們對北境的情況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哪有什么采生折割，就北境現(xiàn)在的情況，根本不需要那些幕后的貴族出手就是遍地畸形的殘疾人。
而且別說采生折割，北境現(xiàn)在甚至連職業(yè)乞丐都看不到幾個了，如果說灰白領是因為林德的強制調(diào)控和拉爾斯家族的大力援助下，所有人都吃的飽才沒有乞丐的話，北境其他地方就是因為實在太窮了，窮到連乞丐都看不到了。
見到卡洛琳勉強才止住了干嘔，伊莎也沒再繼續(xù)說下去，而是掏出了一張申請表，這是申請領地上職位用的，只要考核通過，就可以馬上任職。
“我曾經(jīng)聽過灰白領的領主提起的一句話，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在領地剛開始發(fā)展的時候，他甚至為了制定搭建帳篷的標準，親自搭了一天的帳篷，而你呢？不考慮留在北境調(diào)查一番嗎？”
卡洛琳渾渾噩噩的接過了申請表，滿腦子都是階級和貴族的問題，伊莎所描述的活人烹食的場景也在卡洛琳的腦海中不斷的盤旋，還有考迪克那現(xiàn)在看起來有些自我感動的演講，以及北境現(xiàn)在真實的慘狀都在卡洛琳的腦海中不斷的進行著沖突。
最后在伊莎擔憂的目光下，卡洛琳帶著申請表雙目無神的離開了學校。
但就在卡洛琳剛離開學校的時候，街邊有不少孩子似乎已經(jīng)在等候多時了。
“就是她，她說領主大人和領主夫人的壞話！”
話音剛落，幾個雞蛋殼就朝著卡洛琳丟來。
經(jīng)受過騎士訓練的卡洛琳幾乎是下意識的就用手接住了那些雞蛋殼，但馬上又有石子和泥巴丟了過來。
其中有個孩子一邊丟還一邊說：“領主夫人不過是想搶走我的玩具罷了，你們這些貴族之前還想搶走我的媽媽！給我滾出灰白領！”
“滾出去！滾出去！”一旁的孩子們也跟著起哄，伊莎的教育顯然非常的成功，這些孩子比起他們的家長對貴族更加沒有絲毫的尊敬，看著卡洛琳身上華麗的貴族服飾也完全不懼怕。
甚至對于林德和蕾娜以外的貴族可以說的上是仇恨。
感受到自己被侮辱了的卡洛琳想要施放法術給這些下等人一些反擊，但看著那些孩子們憎惡的眼神，平時能夠精確的構建法術模型的卡洛琳現(xiàn)在卻怎么也無法收起心思調(diào)動魔力。
自己來北境不就是為了拯救這些水深火熱的子民嗎？怎么如今自己好像反而變成了破壞這些人生活的惡人？
陷入了沉思的卡洛琳看著手中的雞蛋殼，仿佛有點明白了伊莎說的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是什么意思。
這些在灰白領上學的孩子是真的能吃到雞蛋。
狼狽逃走的卡洛琳看向了手里的雞蛋殼和申請表，似乎是下定了什么決心。
之后的閑逛中，卡洛琳不再拿著銀葉幣到處抓人來問他們是不是真的像考迪克宰相說的那樣北境淪為人間煉獄了，而是認真的詢問他們每天在做什么，每天能賺多少錢，家庭情況如何。
連原本那股想要迫切證明自己觀點的急躁都消失了，卡洛琳像個旁觀者，認真的聽著領地上的工人們講著自己的事情。
在聽到一個工人講述林德帶著自己從被魔族攻占的領地逃到這里，一路上林德還把家當全賣了給領民換吃的時，卡洛琳突然相信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子爵是真的能在短時間內(nèi)把領地發(fā)展到這種程度的了。
而聽完一個跟著伊莎從救難圣母大教堂逃到這里時，卡洛琳又對北境的情況有了新的了解，尤其是聽到這些人和卡洛琳描繪魔族的時候，卡洛琳才意識到魔族根本就不是什么熱愛和平的種族。
它們發(fā)動了戰(zhàn)爭，擄掠人類的女子和財產(chǎn)，踐踏了田地，它們不光蹂躪抓來了嬰兒，讓嬰兒放聲大哭，再襲擊被哭聲吸引過來的人類，甚至在戰(zhàn)爭時會把人類俘虜當成肉盾擋在自己面前，在守軍面前屠殺孩子，勾引那些城內(nèi)的守軍出城攻擊。
還有不少傳聞說魔族正在進行殘忍的人體實驗。
這和卡洛琳從小接觸到的注重體面和禮儀，輸了只需要繳納贖金的貴族戰(zhàn)爭完全不同。
這些魔族還聲稱因為他們天生就能施法，所以和精靈一樣是高等種族，高等種族自然可以對低賤的人族實施隨意的屠殺。
這個觀點宰相考迪克也曾經(jīng)提起過，但卻絲毫沒說魔族在邊境進行屠殺的事情，只說魔族和精靈一樣天生就能夠使用魔法，并且和精靈一樣熱愛和平崇尚文明，是邪惡的北境侵占了魔族的領土魔族才開始反擊的。
聽完之后卡洛琳感到一陣惡寒，北境一直以來究竟在和什么戰(zhàn)斗？那些魔族又是怎么能在王都以一副熱愛和平的受害者姿態(tài)出現(xiàn)的？
一旦跳出王都貴族們的視角，卡洛琳終于發(fā)現(xiàn)了之前的觀點是有多離譜，在北境人口中，原本這些魔族是在極北的永久凍土生活不下去了，請求卡佩王國在北境劃一塊地給自己，因為當時正值王國的血霧動亂，為了邊疆穩(wěn)定，王國和北境真的劃了一小塊地盤給魔族生存。
但如今這群魔族卻在不斷的侵犯著原本劃好的邊境，并且聲稱北境原本就是他們的，是他們的神在千年前就已經(jīng)劃分給了魔族，要將低劣的人類趕出他們的土地。
而這句話在王都流傳著的卻是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版本，魔族是因為北境侵略了他們的土地，他們才開始反擊的，去掉了魔族宣稱的神，去掉了魔族現(xiàn)在的土地還是北境給的，只強調(diào)了北境的反擊是侵略，他們才是反擊的一方。
在聽完工人們的講述之后，卡洛琳越來越覺得過去的自己是多么可笑，自己能想象到窮苦人民最慘的樣子，也不過是把孩子賣給領主或者有錢人，甚至還覺得魔族才是正義的一方，王都甚至有人覺得魔族是來解救北境被邪惡貴族們壓迫的百姓的。
但如果說在貴族的統(tǒng)治下，其他領地的人都過著人間煉獄般的生活。
那那些不斷逃往“人間煉獄”，只為了離開魔族統(tǒng)治區(qū)域的人又算什么？
在詢問過附近的領民之后，卡洛琳終于來到了提交申請表的辦事處，令人奇怪的是，辦事處中的工作人員幾乎全都是女仆和執(zhí)事，或者是穿著女仆裝和執(zhí)事服的人。
但那些來登記工作的人們卻對那些辦事的女仆非常的尊敬，絲毫沒有因為對方穿著仆人的衣服而看不起對方。
人們不光稱呼這些身穿仆人服裝的人為同志，更是有不少人會直接帶著雞蛋面包或者是一些野果送給這些書記官，以至于一位女仆走出來在旁邊立了一塊“禁止投喂”的牌子。
雖然沒什么用，因為大部分人還是不識字，他們還是會笑嘻嘻的給這些書記官送各種各樣的東西。
經(jīng)過詢問之后，卡洛琳才明白同志是志同道合的同伴的意思，是伊莎發(fā)明的詞，不光平輩可以這么稱呼，甚至上下級之間也可以。
聽說灰白領的領主大人聽到這個詞的時候表情非常復雜，但最后并沒有說什么，還鼓勵人們互相這樣稱呼，雖然沒有人這么稱呼領主，只是有女仆偶爾聽到領主會說什么“我還不配被稱為同志”之類的，似乎這個詞對于那位領主而言有著難以想象的重量。
“同志，同志...”
卡洛琳不斷的品味這這個詞的味道，這個領地的人所謂的志同道合，同的究竟是什么志？合的又是哪個道呢？
“這位同志，請問您是要遞交申請表嗎？”
女仆甜美又帶點疲憊的聲音喚回了卡洛琳，循著聲音，卡洛琳看到了女仆身后刻在墻上的幾個大字，幡然間，卡洛琳瞬間明白了一切，并且找到了可以為之奉獻一生的目標。
只見女仆身后的墻上，用蒼勁的劍鋒刻著：為人民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