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常年饑餓之下，一旦吃東西就難以忍住，只要吃了第一口，哪怕下一刻會死也顧不得了。
尤其這農(nóng)婦，真是餓的厲害，她幾乎是把粥往嘴里猛灌，絲毫不在意熱粥滾燙到燙嘴。
只不過，她一邊吃一邊流淚……
而當(dāng)一碗熱粥被她吃完之后，她臉上已經(jīng)全是磅礴的淚水，突然放聲嚎啕，充滿絕望無助。
至于四周圍觀的百姓們，響起一片唉聲嘆氣的苦澀聲。
按照百姓們長久以來被豪門大戶盤剝的經(jīng)驗(yàn)，大家都覺得周氏馬上就要露出真正的嘴臉，比如這一碗所謂的施粥，賬目絕對會被記到冊子上，并且，逼著農(nóng)婦摁手指畫押……
從此以后，利息把人活活壓死。
一碗粥的債，一輩子都還不完，農(nóng)婦從此以后拼命給周家勞作，直到累死的那一天還是欠賬人。
這就是周家，京口百姓認(rèn)知中的活閻王周家。
然而讓百姓們發(fā)愣的是，他們想象中的兇神惡煞場景并沒出現(xiàn)，反而當(dāng)農(nóng)婦吃完這一碗粥后，所有人看到周氏的公子竟然大禮參拜，并且，號啕痛哭。
“這位嬸子，晚生謝謝您，晚生謝謝您�。 �
“您吃了一碗粥，便代表我周氏贖了一份罪，這是活命之恩，是周氏全族的希望�！�
“嬸子，晚生給您磕頭了！”
“鄉(xiāng)親們，父老鄉(xiāng)親們，看到?jīng)]，看到?jīng)]，這位嬸子吃了施粥，但我周氏絕無任何惡意�！�
“大家也去吃啊，大家都去吃啊，我周氏，誠心誠意要為鄉(xiāng)里付出……”
“這粥，無償！”
“周氏窮盡家業(yè)，也要造福一方�！�
……
不遠(yuǎn)處的歪脖樹下，楊一笑目光閃爍銳利，冷冷道：“不愧是門閥，有決然之決斷！只可惜，不知有幾分是真心！”
小公主眨眨眼，忍不住道：“臣妾見他嚎啕大哭，且對百姓苦苦哀求，能夠如此姿態(tài)謙卑，該是有一些誠意吧！”
楊一笑卻再次冷冷道：“管中窺豹，可見一斑，那婦人吃粥之前惶恐畏懼，吃粥之后則是絕望痛哭，由此可以想象，這家門閥對待百姓的手段有多狠。”
趙螢勾先是一怔，目光忍不住看向那個農(nóng)婦。
這丫頭想起剛才的那番場景，尤其是農(nóng)婦吃粥之時的絕望，頓時明悟楊一笑所言，意識到門閥周氏此前必然做過令人發(fā)指的惡行。
“是啊，陛下說的是，那婦人剛才滿臉絕望，淚流滿面準(zhǔn)備上吊尋死……”
“顯然，以前常有這種事！”
“顯然，這周家干過不知多少這種事！”
“他們，他們，他們必然逼死過許多人�！�
這丫頭想明白之后，頓時小臉閃爍憤然，道：“陛下，臣妾收回剛才的話，這周氏門閥，他們就算誠心誠意也該死�！�
“他們今天之所以對百姓展現(xiàn)善意，并不是因?yàn)樗麄冋J(rèn)識到自己的罪惡……”
“他們只是因?yàn)楹ε�，怕您這位大唐帝王！”
“如果不是陛下您攜帶大軍來此，如果不是京口歸于咱們大唐版圖，恐怕他們依舊還如往常，手段狠戾的壓榨百姓�！�
“陛下，臣妾真是越想越氣！”
“好憤怒�。 �
“臣妾忍不住想逾矩向您諫言，我認(rèn)為這周氏一族不可饒恕�！�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剛才還語氣冷然的楊一笑此時卻搖了搖頭，語帶深意道：“不饒恕，當(dāng)殺之，然則屠滅一家門閥的滿門上下容易，屠滅全天下的門閥何其之難，螢勾啊，你莫不是認(rèn)為朕現(xiàn)在有這個實(shí)力吧？”
“別說是現(xiàn)在，將來也不行，哪怕大唐到了威壓四海那一天，依舊無法對所有的門閥舉屠刀。”
“這周氏一族，固然幾十年上百年盤剝百姓，可是螢勾你該當(dāng)明白一個事實(shí)，天下間又有哪一家門閥不是如此？”
“如果把他們?nèi)珰⒘�，那將是一場大屠殺……�?br>
“你出身皇族，當(dāng)知門閥之大，那么你也應(yīng)當(dāng)知道，一家門閥的族人數(shù)量有多嚇人！”
“可以高達(dá)幾千人，甚至上萬人，而如果把幫著他們作惡的奴仆加上，那么僅僅一家門閥的有罪之人就可能三五萬�！�
“周家這么門閥固然不可饒恕，天下間又有哪個門閥值得饒恕呢？除了門閥，還有下一階層的世家，以及豪門，乃至大戶，地主鄉(xiāng)紳……”
“這是一個很龐大的群體，偏偏他們都對百姓做過惡，如果細(xì)查起來，怕是其中十之八九都有血債！”
“難道都?xì)⒘藛幔俊?br>
“你知不知道這是多少人？”
“全天下的門閥，世家，豪門，大戶，地主鄉(xiāng)紳，如果加在一起，那將是幾百萬甚至上千萬條人命。”
“這些人，都有罪，可如果把他們?nèi)珰⒘耍厝皇且粓龊拼蟮耐罋�。�?br>
楊一笑說到這里，目光看向不遠(yuǎn)處的粥棚。
他微微沉默片刻，聲音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悵然，繼續(xù)道：“如果只是殺掉幾十萬，朕不在乎罵名倒也能做到，哪怕是殺他個一兩百萬，朕如果夠狠或許也敢試一試，可是屠殺千萬條人命，朕自己都覺得渾身發(fā)抖……”
“最主要的是，這未必便是他們的贖罪之結(jié)局，對百姓而言，也絕不是最好的讓他們償還血債�！�
“帝王之決斷，當(dāng)以萬千百姓福祉為先，倘若有另一種治罪的方式，可以同時兼顧門閥償債并且讓百姓生活變好，那么，這種方式便該是帝王的首選。”
“螢勾啊，當(dāng)皇帝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朕其實(shí)比你更想屠滅所有的士族門閥，可朕必須為了千萬百姓而選擇另一種方式�！�
“你別急著噘嘴，也別氣鼓鼓的扭頭，朕可以跟你透露一點(diǎn)，朕這個選擇不會讓他們好過……”
“甚至，會比讓他們活的比滿門被滅更凄惶�！�
“朕這一生會做幾件大事，其中一件便是要掃除他們這個階層，只不過，朕要掃除的方式并不是屠殺�！�
“朕要做的是，讓他們自己一步一步把門閥之路走向絕路，就比如，今天這京口周氏……”
“從今往后世上再也沒有這家門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