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前方出現(xiàn)傳來馬蹄聲,由遠及近,速度不快也不慢。
陸千山的腳步猛然一停,獨臂下意識的握緊了長槍,然而他繃緊的神經(jīng)很快松懈下來,喃喃自語一聲道:“我太緊張了,忘了這里已經(jīng)不是西夏……”
小女孩躲在他身后,仰著小腦袋小聲小氣的問:“陸大叔,騎馬過來的不是壞人嗎?”
陸千山見她小臉驚恐,忍不住溫聲安撫起來,道:“折丫頭放心,大叔能肯定來的不是壞人,這里是涇縣,是大唐皇帝楊一笑的老家,十年之前就掃清了匪患,現(xiàn)在更是沒有任何宵小敢露頭……”
“可是,可是……”小女孩明顯還是驚恐,忍不住道:“可如果是西夏的追兵怎么辦?陸大叔你的胳膊斷了打不過!”
陸千山微微一怔,隨即目光閃爍冷意,沉聲道:“如果是西夏騎兵,那他們得把命留下。大叔我雖然殘了,但涇縣豈容異族放肆。西夏追兵就算有天大膽子,也不可能追到大唐皇帝的老家!
他說著極目眺望,在風雪之中盯著蹄聲傳來的方向。
只聽他像是意識到什么,口中不由再次喃喃出聲,道:“孩子們,你們知道么,當今天下有一個傳言,說的是涇縣這邊一個規(guī)矩!
“流民只要能撐著走到這里,兩腳踏在涇縣這片土地上,那么,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能被救活!
“這個規(guī)矩已經(jīng)沿襲十年了……”
“據(jù)說是當年江淮大水之時,楊一笑為了救濟流民而定下的章程,那時候他的勢力還很小,能出動的人手只有家里人,不但他自己騎馬在全縣奔波,他的妻子也沒黑沒夜的搜尋受難災民!
“十年啊,這個規(guī)矩整整沿襲了十年!
“這十年時間之中,也不知多少災民因為這個規(guī)矩而活命,若論世間仁厚之輩,楊一笑絕對當世前三!
小女孩聽的滿臉崇敬,忍不住道:“陸大叔,大唐皇帝如今還會這么做嗎?他已經(jīng)當了皇帝,應該不會親自出來救人了吧。”
陸千山不由又是一怔,下意識的點點頭道:“是啊,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皇帝,即便涇縣這里的救人規(guī)矩還會沿襲,但他身為九五之尊不可能再親自救人。”
背上的小男孩突然劇烈咳嗽,聲音卻和小女孩一般帶著崇敬,虛弱道:“我…我父親曾經(jīng)說過,大唐皇帝是中原脊梁。陸…陸大叔,您也跟我講過,這天下因為大唐皇帝,百姓有了一條活路!
“大叔,您真的和大唐皇帝有過一面之緣嗎?”
小男孩虛弱的問完這一句之后,沒等到漢子回答又昏昏沉沉趴在他肩膀上睡了。
陸千山悵然一嘆,語氣充斥著回憶,輕聲道:“是的,種家娃娃,大叔沒騙你,我和大唐皇帝有一面之緣!
“那一年,我去刺殺他……”
小女孩猛然插話打斷,急急道:“可是您還說過,您并沒有刺殺,反而保護他,一路和刺殺他的死士血戰(zhàn)!
“陸大叔,大唐皇帝還能記得您嗎?”
小女孩滿臉都是期待,希望聽到想聽的答案,可惜陸千山苦笑嘆息一聲,用握著長槍的手背蹭了蹭小女孩的臉蛋,語氣更加悵然道:“他不可能記得我,他甚至不知道我……”
“孩子們,其實大叔騙了你們!
“我所說的一面之緣,只是我自己在暗中守護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見過面,大唐皇帝根本不認識我!
小女孩不由一驚,背上的小男孩似乎也在昏沉中驚醒。
只見女孩的小臉瞬間顯出擔憂,語氣隱隱透著一股子黯淡,道:“原來,原來大叔您和他不熟,這樣的話,他還會救助種家哥哥嗎?”
陸千山目光堅定,語氣也充滿了堅定,鄭重道:“會的,他會的,孩子們,放心吧。大唐皇帝哪怕不認識我,但他見到受苦的孩子會搭救。”
“況且,你們是忠良之后!
一大倆小正說著話,遠處的蹄聲已經(jīng)越來越近。
寒風呼嘯之中,似乎對面騎馬之人已經(jīng)看到跋涉的三人,隱隱約約間,寒風送來了騎馬之人的呼喊。
“是不是流民?”
“有沒有病患?”
“如果有的話趕緊說,沒有的話我們要繼續(xù)搜救!
“有病患嗎?”
竟然是個清脆孩童的聲音。
這一刻,時間仿佛變回十多年前,那一年,涇縣的官道上也是響著這幾句呼喊。
唯一不同的是,當年呼喊的聲音是女子。
而現(xiàn)在,是一個隱隱還帶有稚嫩的男童之聲。
就在陸千山微微怔愕之時,遠處的蹄聲已經(jīng)飛速接近,轉(zhuǎn)眼從風雪之中沖出,雙方都看清了對方的情形。
但見那是三四十個騎兵,中間拱衛(wèi)著一個騎馬的男孩……
那男孩的年齡大約十多歲,和陸千山背著的男孩差不多大,騎兵們?nèi)紱]有穿甲,反而各自背著一個鼓囊囊的口袋,腰間還掛著水囊,那水囊同樣也鼓鼓的。
天寒地凍,那男孩由于騎馬被凍的臉色通紅。
然而當這個小家伙沖到跟前之時,看到陸千山帶著兩個孩子的身影,小家伙顧不得寒冷,臉蛋瞬間顯出擔憂,急急問道:“你們是不是流民?是不是孩子生了?”
明明他自己也是個孩子,然而卻稱呼陸千山背上的孩子,顯然,這小家伙這一刻把自己當成了大人。
根本就不用陸千山開口回答,這孩子已經(jīng)朝著騎兵揮手下令,雖然他的年齡還不算大,但卻隱隱有一派大家風范,大聲道:“救人,立刻救人!
嘩啦啦!
有四個騎兵翻身一躍下馬,剎那之間沖到陸千山跟前。
他們先是警惕的看了一眼陸千山手里的長槍,隨即其中的三個人圍成很巧妙的攻防站位,至于第四個人,則是伸手去抱陸千山背上的小男孩。
同一時間,四個騎兵齊聲開口,他們臉色看似隨和,語氣卻帶著震懾,道:“你別亂動,免生誤會,我們能看出來,你是個練武的人!
“把你的長槍放下,背上的孩子也慢慢放下……”
“不要擔心,我們不是壞人。”
“此處乃是大唐帝王之故鄉(xiāng),官道之上絕不會出現(xiàn)歹徒,別緊張,別害怕,我們是奉旨救人的兵,那位是我們的小公子!
奉旨救人?
小公子?
陸千山雖然是個江湖俠客,但卻不是腦袋蠢笨的武夫,他一瞬間就在腦中浮現(xiàn)念頭,隱隱猜測到了騎馬男孩的身份。
這時那男孩也翻身下馬,拎著一個水囊急匆匆跑過來,連連問道:“怎么樣?怎么樣?這孩子是餓的昏厥嗎?還是因為患病而虛弱?”
一邊說著,一邊舉起水囊,再次急急開口道:“快點,喝幾口熱粥,不但恢復力氣,而且抵抗寒冷!
咕嘟!
姓折的小女孩由于太餓,忍不住悄悄吞咽一口口水。
騎馬的男孩立馬把皮囊打開,對小女孩道:“你先喝,但是別喝多,我父…我父親叮囑過,久餓之人不可暴食。我娘也教過,她當初就是這么救人的!
“喝吧,別怕,不收錢,免費的!
小女孩忍不住仰起小腦袋看向陸千山。
此時陸千山處于三個衛(wèi)士的圍攏中,忽然他微微躬身沖著小家伙示敬,鄭重道:“陸某多謝大唐皇子,風雪之中扶危濟貧,楊氏之仁厚,畢生不忘懷……”
說完才對小女孩點點頭,溫聲道:“折家丫頭,粥可以喝,別擔心,不要怕,還記得大叔剛才說過的么,這便是大唐涇縣沿襲十年的救命粥!
小女孩再次咽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的伸手接住皮囊。
男孩遞出皮囊之后,盯著陸千山好奇的看,忽然問道:“莫非你認識我嗎?為什么知道我是皇子?”
陸千山笑呵呵搖頭,聲音有一種得見故人之子的欣喜,柔聲道:“皇子殿下無需疑慮,陸某并不認識你,對于你的身份,只是猜測而已!
男孩越發(fā)好奇,背著手圍著他轉(zhuǎn)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忍不住驚訝開口,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天子衛(wèi)之中有一份記載……”
“你姓陸,對不對?”
“你名叫陸千山,是不是?”
“哇,你竟然是陸千山,長槍豪俠陸千山。”
“當年我父皇施展針對金國的計策,故意不帶兵馬假裝孤身北上草原,是你在沿途暗中守護,和那些刺客展開殊死搏殺。”
“洪太爺爺點評過你,說你是義薄云天的漢子……”
“我父皇也曾感慨過,稱贊你是一腔熱血的豪俠!
“衛(wèi)士們,不用圍著他啦,這個是好人,是保護過我父皇的俠客!
男孩連連揮手,示意衛(wèi)士們放開陸千山。
陸千山明顯有些發(fā)愣,一張國字臉掛滿愕然,足足愣了好半會兒,方才怔怔開口道:“天子衛(wèi)?記載我這個江湖落魄人?皇子殿下,這這這……”
男孩嘿嘿一笑,道:“是不是感覺很震驚,竟然把你的底細摸的這么透?不用迷惑啦,專門查過你!我們大唐的天子衛(wèi)號稱無孔不入,想查一個人的生平肯定能查出來。”
“陸大俠,別生氣啊,這是我父皇讓人查的,父皇說要記住幫過楊氏的人。”
“這兩個是你的孩子嗎?”
“你們來涇縣是遭了什么困難嗎?”
男孩的問題很多,圍著陸千山不斷的問東問西,既顯出了小孩子的好奇心,同時也顯出他是因為很早之前就聽過陸千山的事跡才導致如此好奇。
陸千山終于不再發(fā)愣,但卻面帶苦笑的搖了搖頭,喃喃道:“可笑陸某一直認為,我當初隱藏的很好,沒想到,底細都被查清了。”
他看向男孩,鄭重問道:“見面這么久,還不知殿下名號,可否告知,讓陸某正式行禮!
哪知男孩急忙擺手,語氣透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誠懇,連連道:“別別別,不用行禮,您是幫過我父皇的人,我在您面前屬于小輩……”
男孩一邊說著,一邊開始整理衣衫,忽然鄭重拱手抱拳,竟然反過來給陸千山行禮,小臉肅然道:“晚輩,楊辰一,見過陸大俠,謝您對我父皇的保護。”
陸千山只覺腦子嗡的一聲。
楊辰一這個名字,哪怕普通百姓也知曉。
這是中原北方霸主的大唐太子啊。
咕嘟!
陸千山下意識咽口唾沫。
他不由自主的喃喃出聲,滿臉感慨道:“大唐,楊氏,難怪天下人都說,這里是百姓最希望的家園!
十多年前,江淮水災,楊氏夫婦不辭艱辛,騎馬在涇縣奔波勞碌,搜尋流民,救助病患。
而現(xiàn)在,楊氏的下一代也開始這么干了!
天寒地凍,風厲如刀,一個十多歲孩子,為了搜救流民不惜頂風冒雪。
這孩子的身份可是貴為儲君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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