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越來越居不易了，不光是外地生意人如此感慨，就是那些京官都要愁得揪斷幾根胡子，本朝太安城前二十年每畝地皮不過六百兩紋銀，如今仍是貴銀賤銅，已經(jīng)上漲到瞠目結(jié)舌的每畝兩千五百兩，難怪門下省左仆射孫希濟有尺地寸土與金同價的說法。一棟小院，即便在京城最邊緣，也要價到將近千兩，進京會考的士子們都叫苦不迭，好在有因時而生趨于興盛的同鄉(xiāng)會館，才讓大多數(shù)囊中羞澀的讀書人沒有走投無路，再者有寺觀可供租住，一般讀書人也支付得起租金，才沒有怨聲載道，只有那些個空有清譽沒有金銀的大文豪大，一輩子都沒錢在京城買下住所，會經(jīng)常聊以自嘲寫上幾首詩，既能抒發(fā)胸臆，又能博取寒士的共鳴，一舉兩得。一些出過大小黃門或是翰林的會館，往往掛出進士吉地日租千文的招牌，這些個風(fēng)水寶地，倒也供不應(yīng)求。
京城會館大小共計六百家，大多數(shù)毗鄰而落，位于太安城東南，每逢科舉，熱鬧非凡，人不風(fēng)流枉少年，這一大片會館區(qū)食色盡有，酒樓和青樓一樣多如牛毛，本來赴考士子還擔(dān)心人地生疏，那一口鄉(xiāng)音被京城當(dāng)?shù)厝送贄壈籽�，進了太安城，住進會館，才發(fā)現(xiàn)周遭都是故鄉(xiāng)人，沒錢的也開心，身世家境稍好，兜里有錢的，更是恨不得一擲千金盡歡娛，當(dāng)真以為這些子弟是錢多人傻？自然不是，有資格進京趕考的同鄉(xiāng)讀書人，大多是寒窗苦讀，只差沒有捅破最后一層窗紙，一旦跳過龍門，總會記起寒酸時候別人才幾文錢一只的大餅，或是幾兩銀子的一頓飽飯，他日飛黃騰達，只要力所能及，豈會不樂于扶襯一把當(dāng)年有恩惠于己的同鄉(xiāng)？所以這塊被譽為魚龍片兒的會館區(qū)，幾乎所有店面的生意比起其它市井，顯得格外好，而且許多已經(jīng)在京城為官掌權(quán)的外地人也喜歡隔三岔五來這邊呼朋喊友一同相聚，給同鄉(xiāng)后生們打氣鼓勁或者面授機宜。
這幅場景，不過是離陽王朝四黨相爭的一個小縮影，可惜隨著死黨之一的青黨逐漸凋零，往年財大氣粗的青州士子就成了無根的孤魂游鬼，在魚龍片兒這一帶說話聲音越來越小。
白獅樓本來不叫這個名，叫天香樓，那會兒生意平平，這一年來財源廣進，算是賺了個十足飽，歸功于去年青樓魁首李白獅寄寓了附近的一家大勾欄，這名大美人不需多說，是胭脂評上唯一的妓女，對京城男人來說，光憑這一點就足矣。李白獅被譽為聲色雙甲，名聲極好，當(dāng)朝幾位正紅的名流清官都曾被她資助，她又是東越官宦出身，本身家世又極具渲染力，不光是白獅樓，附近很多酒樓都沾了大光，人滿為患，都是慕名前來的富裕公子哥。白獅樓也有幾樣拿手菜肴，做得辛辣無比，對于口味偏重的食客而言，無疑是一處花錢不多就能大飽口福的好地方，今日里來了一撥客人，人數(shù)不多，才三人，但身家不同往日的酒樓老板仍是給足面子，親自下廚伺候著，沒其它理由，帶路的那位趙公子會做人，跟掌柜的相識多年，經(jīng)常一起打屁聊天，對胃口。姓魯?shù)恼乒褚稽c都不魯鈍，不光是下廚，連端菜都自己上，除了有跟趙公子多年積攢下來的香火情，還有就是趙公子身邊兩位朋友都瞧著不像俗人，其中一位嘛，女扮男裝，手法稚嫩，哪里逃得過魯掌柜的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是了不得的大家閨秀，敢情是趙兄弟給達官顯貴的女兒給看上眼了？嘿，這倒是好事，以后要是能喝上幾杯喜酒，見識見識京城里的大人物，就更好。至于另外一位面白無須的男子，魯掌柜可就不敢多瞧一眼了，穿了一身說不上手工如何精致的陌生緞子，以往見過的有錢人裝束，一經(jīng)對比，好似都成了土財主的小氣派。
趙公子在單獨隔出的雅室落座后，對那個掩飾拙劣的女子笑問道：“我的隋大公子，這地兒如何？”
她冷哼道：“寒酸至極！”
趙公子對于這個答案不感到奇怪，笑瞇瞇說道：“做出來的菜式也不好看，就一個特點，辣。不過你不總說自己能吃辣嗎，到時候有本事別喝一口水。”
她白眼道：“我渴了喝水不行啊，趙楷，你能拿我怎么樣？”
被稱作趙楷的青年靠著椅背，伸出大拇指，“隋珠公主真性情，佩服佩服�！�
女子柳眉倒豎，一拍桌子，怒道：“姓趙的，喊我隋公子！”
趙楷無奈道：“得得，誰讓你是我妹子。隋大公子就隋大公子�！�
女子不知是賭氣還是真心，十分傷人說道：“反正我不當(dāng)你是我哥，你怎么認(rèn)為是你的事。”
趙楷一臉憂傷，女子雪上加霜，一臉譏笑道：“還跟我裝！”
趙楷不以為意，哈哈大笑，反而很開心。
本是三人中最為像官家大人的男子則束手站立，畢恭畢敬�？粗鴥蓚�年輕男女斗嘴，面無表情。
趙楷轉(zhuǎn)頭笑道：“大師父，來坐著，這里又不是規(guī)矩森嚴(yán)的宮里頭，咱們啊，怎么舒坦怎么來�！�
兩縷白發(fā)下垂胸口附近的男子搖頭道：“咱家不用跪著就很舒坦�！�
此咱諧音雜，向來是本朝宦官自稱，還得是那些有些地位權(quán)勢的太監(jiān)才有這份資格和膽量。不過既然年輕男人是趙楷，當(dāng)今天子的私生子，而女子則是皇帝陛下寵溺無比的隋珠公主，那這名被趙楷敬稱大師父的宦官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王朝宦官第一人，韓貂寺。這個稱不上男人的老太監(jiān)，綽號人貓，如果不是他做皇宮大內(nèi)的定海神針，次次阻撓，西楚曹長卿恐怕早就摘去皇帝的腦袋了。能將上一代江湖翹楚的四大宗師之一符將紅甲，給活生生穿甲剝皮，韓貂寺的指玄境界，也太玄乎了。這么一號滿朝臣子都要畏懼的該死閹人，每次魯掌柜敲門上菜后，都要說一聲告罪，然后先嘗過一口，這才讓兩位小主子下筷。
才吃過了兩道菜，隋珠公主突然放下筷子，悶氣道：“這么吃菜跟在宮里有什么兩樣，趙楷，我們?nèi)�樓下挑張熱鬧桌子！”
趙楷笑道：“聽你的。大師父，今兒隋大公子說話最管用，我們都聽她的，行不？”
韓貂寺破天荒嘴角扯了扯，輕輕點頭。人貓并非取笑隋珠公主的孩子心性，而是感激小主人刻意安排讓自己同桌而坐的恩賜。這世上，你對他好卻不惦念好的人，韓貂寺見識過太多太多。當(dāng)韓貂寺還只是一個普通太監(jiān)時，跟隨大主人微服出行，遇見了那名身份卑微的女子，她也這般誠心邀他一同入座吃飯，哪怕知道了他的閹人身份，也一如既往，那些頓粗菜淡飯，韓貂寺會記住一輩子。
人若敬我韓生宣一寸，我便敬他一百丈。人若欺我韓生宣一時，我便欺他一世。不知多少被這只人貓滿族虐殺的文官武將，臨死之前都要慶幸沒有來世可以再遭罪。
既然是魚龍片兒，白獅樓當(dāng)然魚龍混雜，有士子書生，也有豪紳富賈，更有一些寄身青樓當(dāng)打手的潑皮無賴，魯掌柜對于換桌一事也無異議，有錢人還不是怎么開心怎么行事。
酒樓生意好，又是吃飯的點，掌柜的好不容易騰出一張空桌，讓伙計麻利兒收拾干凈，趙楷三人坐下，就聽到隔壁桌一位袒露胸口的漢子一腳踏在長凳上，扣著牙縫罵道：“他媽的，前幾日來我們定風(fēng)波嫖女人的小白臉，兜里沒銀子裝大爺，就拿幾首狗屁不通的文章來忽悠，詩不像詩，詞不像詞，聽著呱噪，老子當(dāng)場就要拿棍棒收拾這個皮癢嘴欠的小王八蛋�！�
同桌是幾個手頭不算太寬裕的外鄉(xiāng)士子，在那家名叫定風(fēng)波的青樓廝混久了，為首牽頭負(fù)責(zé)掏嫖資的讀書人苦于錢囊越來越癟，姐姐妹妹們的價錢又高居不下，想著長久以往也不是個事，就尋思著能否跟眼前這個護院頭目攏好關(guān)系，不說奢望價目降低，進院子后上床前，好歹也能去掉一些沒必要的賞錢，妓院勾欄，門道繁多，面子這玩意兒想要撐起來，十分耗錢，在丫鬟奴伶身上的額外開銷，一點一滴累加起來，碎銀子的數(shù)目也很嚇人。
一位面容古板不像伶俐人的士子猶豫了一下，不開竅說道：“聽說過這人，是吟誦了三首詞，這會兒魚龍片兒都知曉了，都算不錯，其中‘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東風(fēng)春意，先上小桃枝’幾句，可算佳句�！�
護院壯漢臉色大變，毫不留情情面呸了一下，起身就要走，牽頭的士子精于世故，好說歹說才給拉回座位，亡羊補牢道：“詞寫得再好，也只是小道，上陰學(xué)宮詩雄徐渭熊也說詞不過是‘詩余’，當(dāng)代文壇詞家，大多僅是在前輩詩人的故紙堆里撿漏，稱不上真才實學(xué)，更別提自立門戶。要我來看，什么肝膽冰雪，要是真冰雪了，會去青樓瞎嚷嚷？這不還是落了下乘的噱頭，論品性，遠(yuǎn)遠(yuǎn)不如洪教頭這般耿直豪爽！”
壯漢這話愛聽，撕咬了一口肥膩辛辣的雞腿，眼角余光瞥見附近桌上一個公子哥模樣的年輕人在那邊樂呵，瞪眼道：“你小子笑個卵？！”
趙楷一臉實誠說道：“壯士說得在理，那些沽名釣譽的讀書人，就該打上一頓�！�
漢子見他神情不似作偽，不像在反諷，這才笑道：“你小子挺上道，哪天去定風(fēng)波，報上我洪三龍的名號，姑娘們的價錢保管公道！”
趙楷抱拳一謝。
隋珠公主低頭白眼。
那漢子應(yīng)該在這一片有些勢力，話題多了后，越發(fā)言談無忌，十分粗獷刺耳，“打從娘胎出來起就過著苦哈哈日子，你還要老子替那幫富家子弟說好話？管他們是好是壞，比老子投胎要好，老子就恨不得剁死他們，見不得他們半點好�！�
“那些個富貴子弟若是勤于讀書，待人為善，那就更該死，還給不給咱們活路了？”
“哈哈，柳公子，放心，灑家不是說你，你小子厚道，出手也不含糊，是好樣的。既然一鍋粥里會有蒼蠅屎，那么一坨屎里也可能會有幾粒米飯嘛�！�
被猛拍肩膀的柳姓士子笑容尷尬，被夸比被罵還難受。
韓貂寺瞇眼輕聲道：“升斗百姓，也敢?guī)б粋�龍字�！�
對大師父再熟悉不過的趙楷連忙笑道：“這些小事情就不理會了。走，等隋大公子喝足茶水，不渴了，就去見識見識那位李白獅�！�
辣得不行的隋珠公主在桌下一腳踩在趙楷鞋背上，不忘狠狠一扭。
趙楷擺出一張苦瓜臉。
結(jié)完賬離開白獅樓，趙楷小心翼翼提醒道：“到了那邊肯定要等候，你千萬別生氣，既然是偷偷出宮，你總不能隨著性子胡來，否則大可以在身上掛個牌子說自己是公主殿下。”
隋珠公主沒好氣道：“怎么不是你掛個皇子的牌子？豈不是更有用？”
趙楷嬉皮笑臉輕笑道：“宮外有幾人知道我這么一個皇子，說破了嘴也沒用啊�！�
她愣了一下，撇過頭說道：“虧你還笑得出來�！�
趙楷雙手抱在腦后勺，走在街上，“大師父說站著就比跪著好，不會去想坐著，這就是知足啊。那么我覺得能笑一笑，也總比哭鼻子來得喜慶，也更不惹人厭惡，是不是？”
她猶豫了一下，“那你被徐鳳年搶走幾具符將紅甲，是笑還是哭？”
趙楷笑道：“反正是我小舅子，一家人嘛，東西擱置在誰那里都一樣�！�
她譏笑道：“你們一個姐夫一個小舅子，結(jié)果到頭來還是要殺來殺去，好玩得不行，我真是想哭都難。”
趙楷突然說道：“北涼那邊要亂了。”
隋珠公主言語譏諷意味更濃，“反正那家伙當(dāng)世子殿下沒出息，后來練刀也丟人得很。北涼真要亂起來，只會躲起來。哼，比你還不如�！�
趙楷嘆氣道：“沒有末尾一句話多好�！�
她看似漫不經(jīng)心說道：“父皇對于你引薦的那位紅教女菩薩入宮廷，比較滿意。對于那邊的紅黃之爭，以及你提出的銀瓶掣簽定活佛一說，很感興趣，以后可能讓你跟她一同去西域。”
趙楷也漫不經(jīng)心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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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跟赫連武威走了很多地方，除了軍機大事沒有攙和，其它不管是涉及民生的大事還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有旁觀，甚至一些軍政批文，老持節(jié)令都不介意徐鳳年翻閱，五天奔波下來，徐鳳年對西河州輪廓有了個粗略認(rèn)知，一年老一年輕在今天總算忙中偷閑，去驛道附近兩人初見地方賣西瓜，徐鳳年也不隱藏，坐在小板凳上等顧客的時候，直接說道：“從伯伯這邊到手有關(guān)龍樹僧人在道德宗的消息傳遞速度，看得出北莽對于驛站驛道的重視，不輸給在春秋中一手打造驛路系統(tǒng)的徐驍，尤其是西河州所在的這一條東線，已經(jīng)完全可以跟涼莽對峙的西線媲美。我這一路走來，看到很多不起眼的小事，其實都是北莽在慢慢堆積軍力�！�
赫連武威欣慰笑道：“見微知著，不錯不錯。”
轉(zhuǎn)頭看到徐鳳年一臉凝重，持節(jié)令遞過去半個西瓜，淺淡笑道：“其實一個朝廷，哪怕是春秋中亡了國的那幾個，也肯定有許多高瞻遠(yuǎn)矚的聰明人，不過是否可以上達天聽，使得龍顏大悅，讓那些包含志向或是野心的條令律法順利往下施行，才是難處癥結(jié)所在。你們離陽皇朝棟梁輩出，尤其是有張巨鹿居中調(diào)度，廟算先天就高人一籌，說心里話，我這個軍伍出身的西河州持節(jié)令，每次想起都跟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憂心忡忡。論戰(zhàn)力軍備，十二位大將軍的甲士，不弱，但比起北涼軍，就算拓跋菩薩，也沒臉說自己天下無敵。好在北莽知恥而后勇，吃過大苦頭，才知道南邊的漢子，也不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會有徐驍和顧劍棠這般殺人不眨眼的屠子。這些年，北莽終歸是在慢慢變強。咱們這邊啊，我這老頭兒思來想去，就有一點覺得很遺憾，鳳年，你猜得到嗎？”
徐鳳年笑道：“很多逃亡北莽的春秋士子，有資格為持節(jié)令或是大將軍出謀劃策，但還是少了一位可做帝師的超一流謀士�！�
赫連武威啃了一口西瓜，抬頭瞪眼道：“你小子別忙著笑，北莽不是沒有，只是還沒走到臺前而已�！�
徐鳳年放低聲音問道：“編織蛛網(wǎng)的李密弼？”
赫連武威側(cè)頭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嗤笑道：“這條老狗害人本事天下第一，治國？差了十萬八千里。也就是李老頭兒自知之明，沒瞎搗鼓朝政，否則我非要跟他拼命�！�
徐鳳年好奇道：“不是他，能是誰？”
赫連武威含糊不清道：“是棋劍樂府的府主，失蹤快二十年了。中年時被女帝陛下輕視，一氣之下就徹底消失。我猜去了你們離陽，至于做什么，可就無從得知，估計連咱們陛下都不清楚。我不信這種人會悄無聲息死在南邊�！�
徐鳳年哦了一聲，“聽我?guī)煾咐盍x山說過，這家伙下棋很有實力，差一點就算是能跟黃龍士旗鼓相當(dāng)�！�
老人感慨道：“我這輩子見多了志大才疏的人物，唯獨這個棋劍樂府的當(dāng)家，心大才大。棋府有一生落子百萬次的修行法門，你可知那家伙落子多少？”
徐鳳年訝異道：“總不可能到千萬吧？那還不得生下來就守在棋盤前下棋，這種棋癡也不會有大出息吧？我?guī)煾妇统Ｕf棋盤上下棋只是死棋，下棋下成一流國手，也沒什么了不起，跟做人是兩碼事。”
老人開懷大笑，“你小子聰明反被聰明誤了，那家伙下棋盤數(shù)極少，屈指可數(shù)，估摸著落子怎么都不到七八千�！�
徐鳳年皺眉道：“滿打滿算不到一百盤，堂堂棋劍樂府的棋府府主，怎么跟下一盤棋就跟賭命一般？”
老人緩緩道：“你可知這人最后一局棋是怎么個下法？他輸給黃三甲后，閉關(guān)鉆研，棋藝大成時，跟老府主對弈，一場生死局，誰輸誰死�！�
徐鳳年嘖嘖道：“兩任府主都是大狠人啊�！�
赫連武威幸災(zāi)樂禍笑道：“你就求著這種人沒能活著回到北莽吧，否則到時候你萬一世襲罔替成為北涼王，這家伙如果還活著，有的你受罪�！�
徐鳳年一本正經(jīng)道：“明兒就去雷鳴寺，咒死這老頭兒�！�
赫連武威哈哈大笑道：“那記得連我一起咒死。有我在西河州，徐驍也得怕上幾分。”
徐鳳年跟這位老人不用客套，玩笑道：“赫連伯伯，你這臉皮比我還厚啊�！�
赫連武威點頭道：“人啊，只要上了年紀(jì)，就跟我罵李密弼是雞賊一樣，其實也在罵自己，都皮糙肉厚，怕死還貪生，對于生死，反而不如血氣方剛的年輕時候那樣看得開�！�
徐鳳年咬了口西瓜，想到了比起赫連武威還要年輕一些的徐驍和師父李義山。
赫連武威緩緩說道：“帶你見過了本州政事，有些話也好跟你直說了，別的將軍和持節(jié)令，我不好說，但就我赫連武威而言，我從不奢望麾下將領(lǐng)治下官吏個個是圣人，貪錢無妨，別太多，自賺聲望的迂腐清官，在我看來，不如中飽私囊之余卻可以造福一方的能吏。不越雷池過底線，我自認(rèn)很好說話，過了，那對不住，甭管你是老頭兒我的親戚還是心腹，該殺的殺，該抄家的抄家，絕不手軟。這叫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如何識人是一難，如何用人又是一難，如何讓人才各得其用更是難上加難，是大學(xué)問，圣賢書籍上學(xué)不來，因為讀書人愛惜名聲，沒膽量去寫那些城府腹黑的處事學(xué)問，而且大多數(shù)書生，也沒本事寫出。你去數(shù)一數(shù)你們離陽王朝的狀元，除了張巨鹿，能有幾個做上了一二品大官？反倒是那些普通進士，更能走上去�！�
徐鳳年嗯了一聲，默默記在心中。
赫連武威說道：“那位府主年輕時候有一篇《九問》，問蒼天，問后土，問鬼神，問帝王，問佛道，問美人，問前生，問來世。”
徐鳳年納悶道：“還少了一問啊。”
赫連武威笑道：“說是九問，其實只有八問，估計是那家伙代替咱們這些有疑惑的笨蛋問上自己一問了�！�
徐鳳年氣笑道：“這老頭果然心機深沉！不行，我得馬上去雷鳴寺�！�
說話間，有口渴的客人走上前來，徐鳳年連忙起身，口若懸河幫著老持節(jié)令賣起西瓜來。
客人不知跟他討價還價的年輕人是誰，更不知道那老農(nóng)會是本州持節(jié)令。
徐鳳年也一樣不知道有北涼兩支鐵騎以雷霆之勢突襲了北莽。
更不知道獲知軍情的北莽女帝因為一人露面，而打消了御駕親至南朝的念頭。
這個背書箱入宮的老儒生，身后跟著北莽劍術(shù)第一人，劍氣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