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率軍退入了九州崎嶇的山巒、深邃的峽谷與蜿蜒破碎的海岸線。
幕府大軍看似磅礴如山,一旦踏入這片由火山、密林與斷崖構(gòu)成的巨大陷阱,其龐大的體量和漫長的補給線立刻變成了致命的負(fù)擔(dān)。
戰(zhàn)報一封接一封飛向酒井忠世的帥帳,每一次都帶著刺鼻的硝煙與血腥:“……四里山三十里,肥后峽谷遇伏!先鋒藤堂部損失慘重,糧道被截斷三日……”
“……豐后山區(qū),青木親率精銳夜襲中軍輜重營地,焚毀糧草千石,斬殺佐久間監(jiān)軍后不知所蹤……”
“……薩摩海岸,龍造寺殘黨駕小舟襲擾運輸船隊,擊沉兩艘,擄走軍械若干……”
青木正雄將游擊、伏擊、誘敵深入的戰(zhàn)術(shù)運用得出神入化。
幕府軍像一頭被激怒的巨熊,咆哮著撲向每一個可疑的山頭、密林,卻往往只抓到幾縷硝煙和早已空無一人的營地。
士兵們在無休止的強行軍、高度戒備和突如其來的襲殺中疲憊不堪,士氣如同被雨水浸透的柴薪,艱難地維持著微弱的火苗,卻再也無法燃起熊熊戰(zhàn)意。
更致命的是,青木正雄并非孤軍奮戰(zhàn)。他巧妙地整合了島津、龍造寺等九州本地殘余的叛亂力量。
這些桀驁不馴的武士,對家鄉(xiāng)的地形了如指掌,如同潛伏在密林深處的毒蛇。
青木將他們安置在最熟悉的山川河谷,賦予極大的戰(zhàn)術(shù)自主權(quán)!氨Pl(wèi)家園!驅(qū)逐貪婪的江戶之狼!奪回被幕府剝奪的榮光!”——青木的吶喊如同野火燎原,點燃了九州武士心底壓抑已久的怒火與鄉(xiāng)愁,成為對抗幕府“污名化”最有力的武器。
抵抗的意志,在鄉(xiāng)土的加持下,變得異常頑強。
戰(zhàn)局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泥潭。酒井忠世坐鎮(zhèn)中軍,曾經(jīng)運籌帷幄的從容早已被焦慮取代。地圖上山巒河流的線條,在他眼中仿佛交織成了青木正雄嘲弄的笑臉。
每一次糧草被劫、每一次小股部隊被殲滅,都像鈍刀子割肉,消耗著幕府寶貴的元氣和時間。而最讓他如芒在背的,并非眼前神出鬼沒的青木軍,而是西南方那片平靜得詭異的海域——鹿兒島灣。
那里,?恐笄炾牭呐谂。
水兵們有條不紊地清剿著周邊殘敵,加固炮臺,修繕碼頭,儼然一副長久駐守的姿態(tài)。他們冰冷的炮口,始終若有若無地指向內(nèi)陸,如同猛虎慵懶地舔舐著爪子,冷眼旁觀著九州腹地這場血腥的角斗,耐心等待著最佳的撲食時機。
酒井忠世握緊了拳頭。
他深知,如果不能速擒青木,這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zhàn),無論最終勝敗,都將徹底抽干德川幕府的血脈。
屆時,旁邊那頭按兵不動的“猛虎”,只需伸出利爪輕輕一推……
“急報!速呈江戶!青木逆賊狡詐,戰(zhàn)事膠著,大軍損耗日巨!懇請將軍速決!大乾艦隊盤踞鹿兒島,虎視眈眈,意在鷸蚌……”
酒井忠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將又一封染著戰(zhàn)場硝煙氣的急報封入火漆。他焦灼的目光投向地圖上青木可能藏身的重重山巒,仿佛要將那片陰影灼穿,揪出那個讓他夜不能寐的影子。
……
江戶城,大奧深處,燈火通明卻透著刺骨的寒意。德川家光猛地將手中的戰(zhàn)報擲于榻榻米上,薄薄的紙頁飄落如秋葉,上面密密麻麻的墨字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的眼睛。
“廢物!一群廢物!” 家光的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壓抑著雷霆般的怒火,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酒井的急報,字字句句都在印證他最深的恐懼。
八萬大軍,竟被一個“逃忍”青木正雄拖在九州的泥沼里進(jìn)退維谷!時間在流逝,幕府的威望、財富、軍隊的精氣神,都在無聲地消融。而更可怕的是……鹿兒島灣!
他的目光掃過房間一角懸掛的巨大海圖。象征著大乾艦隊的紅色惡鯊標(biāo)記,牢牢釘在鹿兒島灣的位置,其陰影似乎已經(jīng)蔓延覆蓋了大半個九州。那支毀滅性的艦隊,自攻陷港口后便詭異地沉默著,按兵不動。
這刻意的沉默,比雷霆萬鈞的炮擊更讓家光感到窒息——那是在等待。等待他們兩敗俱傷,等待一個最甜美、最不費吹灰之力的時機。
他精心設(shè)計的棋局——借大乾之怒迅猛撲滅青木,再獻(xiàn)上首級以彰顯幕府“忠義”——此刻顯得如此可笑。如意算盤,眼看就要落空,甚至還可能反噬自身。
首席老中土井利勝低垂著頭,寬大的朝服下身軀緊繃。他感受到了將軍身上散發(fā)出的狂暴氣息,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低氣壓。他深知,此刻進(jìn)言如同刀尖行走,但作為幕府柱石,他別無選擇。
“將軍……” 土井利勝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御所內(nèi)令人窒息的沉默,“事已至此,臣以為,唯有‘禍水東引’與‘以退為進(jìn)’并行,方有一線生機!
他抬起頭,迎著家光凌厲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大乾所求,無非實利與顏面。青木肆虐九州,燒殺搶掠,襲擾天朝王師,致使鹿兒島蒙難……此事,青木難辭其咎!何不以此為由,遣使責(zé)其勾結(jié)叛逆、冒犯天威?同時……”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接下來的話用盡全身力氣擠出:“……與大乾談判。暫避其鋒芒,許以重利。”
“立足之地?” 德川家光的聲音冰冷刺骨,如同冬夜的寒風(fēng)刮過枯枝。他死死盯著土井利勝,眼中翻涌著無盡的屈辱與不甘。割讓扶桑的土地?這念頭本身就像毒蛇噬咬著他的心臟!那是先祖?zhèn)冇醚c火打下的基業(yè)!是德川家統(tǒng)治的象征!
土井利勝的頭垂得更低:“將軍明鑒!此乃剜肉療毒,斷腕求生!只需暫允其一立足之處,換取其……至少是暫時的中立,甚至……若能得其些許助力,哪怕只是停止封鎖海路,酒井大人便可全力絞殺青木!只要青木授首,乾坤扭轉(zhuǎn),日后……尚有轉(zhuǎn)圜余地!” 他最后的話語帶著一絲泣血般的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