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窗邊,望著遠(yuǎn)處都督府主樓那巍峨的影子,仿佛看到一雙無形的大手正貪婪地攫取著整個云州的權(quán)柄。
“十萬大軍握在手中,銅礦命脈掐在指間,州郡縣衙盡換嫡系……這局面,太險了!大乾天子何等人物?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更何況是如此鋒芒畢露的臥榻之側(cè)!一旦朝廷警覺……”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煌煌天威壓下,莫說十萬新卒,便是百萬雄兵,也不過是螳臂當(dāng)車!到時候,玉石俱焚。∥覀冞@些人,連同這云州的無辜百姓,都將萬劫不復(fù)!”
耿忠看著孟桂嶺痛苦而決絕的背影,想要勸慰,卻深知自家將軍所言非虛,心中也仿佛壓上了一塊巨石。
良久,孟桂嶺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的掙扎被一種近乎悲壯的堅定取代。“備馬!彼曇羯硢,“我要去都督府……匯報軍務(wù)!
耿忠一驚:“大人,您……”
“有些話,總得有人說!泵瞎饚X打斷他,眼神復(fù)雜地看著耿忠,“我隨都督從燕到乾,自北疆至云州,算是半個舊人。若連我都閉口不言,眼睜睜看著他滑向深淵……將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見那些戰(zhàn)死的袍澤?”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武弁袍服,那動作帶著一種赴難般的沉重!暗浮级侥苈牭眠M(jìn)逆耳忠言!
午后熾熱的陽光,烘烤著都督府后院那精致的臨水軒榭。雕花的木質(zhì)窗欞將光線切割成碎片,灑在光潔的楠木案幾上。一套上好的云州新茶具擺放其上,茶煙裊裊,散發(fā)出清雅的香氣。這本該是一個品茗賞景、怡然自得的雅致所在。
然而,當(dāng)孟桂嶺沉重的腳步聲踏上軒榭的木階時,空氣中那份茶香帶來的閑適感瞬間蕩然無存。
陽光依舊明亮,卻仿佛失去了溫度,只留下刺目的白。水面波光粼粼,映照著軒榭內(nèi)凝固的空氣。
案幾后的紫檀木椅上,皇甫瑞早已端坐,玄色常服襯得他身形越發(fā)挺拔冷硬。他正慢條斯理地用茶匙碾著茶餅,動作從容優(yōu)雅,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起。
孟桂嶺深吸一口氣,那股帶著硫磺和銅腥味的云州風(fēng),灌入肺腑,冰冷刺骨。他邁步進(jìn)入,每一步都感覺雙腿如同灌了鉛。陽光透過窗欞,在他腳下投下一道清晰的身影,卻顯得格外孤單。茶湯在壺中沸騰翻滾,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在這片死寂中,卻如同驚雷般清晰刺耳。
凝滯的氣氛,如同無形的寒冰,已然在精致的茶臺四周悄然凍結(jié)。
孟桂嶺端起茶盞,輕啜一口,目光卻未曾離開對面神情淡漠的皇甫瑞。他斟酌再三,終于開口,語氣盡量平和,卻掩不住那股憂慮:
“都督,云州百廢待興,您雷厲風(fēng)行,整肅吏治,重整軍備,實乃強(qiáng)基固本之舉。末將佩服……只是……這十萬漢水軍,聲勢浩大,又扼守銅礦要地……”他頓了頓,觀察著皇甫瑞的臉色,見其依舊面無表情,才繼續(xù)道,“朝廷中樞,畢竟耳目眾多。大乾立國未久,陛下英明神武,最忌……尾大不掉之勢啊!
他放下茶盞,聲音壓低,卻字字清晰,如同重錘:“前朝藩鎮(zhèn)割據(jù),擁兵自重者,下場如何?史冊昭昭,血淚斑斑。大乾天子兵鋒所指,摧枯拉朽……任何心存僥幸、欲行悖逆者,在煌煌天威面前,不過螳臂當(dāng)車……”
他抬起頭,目光直視皇甫瑞,帶著一絲懇切,也帶著最后的警示,“末將愚見,我等當(dāng)謹(jǐn)守本分,為陛下守好這西南門戶,方是長久之道。些許權(quán)柄、些許財貨,皆為過眼云煙,唯有忠心可鑒日月,方能保得身家性命,乃至……身后清名啊!”
孟桂嶺這番話,乃是肺腑之言。
皇甫瑞原本在慢條斯理地碾著茶末,但當(dāng)‘心存僥幸’、‘悖逆’、‘煌煌天威’、“螳臂當(dāng)車”這些字眼鉆入耳中時,他碾茶的動作猛地一頓!
軒榭內(nèi)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皇甫瑞緩緩抬起頭。
他那雙平日里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卻陰沉得像暴風(fēng)雨前的海面,翻涌著壓抑不住的滔天怒意和一種被觸及逆鱗的兇戾!
他死死盯著孟桂嶺,臉上最后一絲偽裝的平靜徹底碎裂。
“孟桂嶺……”皇甫瑞的聲音不再是往日的沉穩(wěn),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冰渣摩擦的森冷和因暴怒而微微的顫抖,“你……這是在教訓(xùn)本督?”
“末將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皇甫瑞猛地一拍案幾!
“哐當(dāng)!”一聲巨響!
茶盞震翻,滾燙的茶湯潑灑在名貴的楠木案幾上,水汽蒸騰。碎裂的瓷片四濺!
“好一個‘忠心可鑒日月’!好一個‘身后清名’!”皇甫瑞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投下的陰影將孟桂嶺完全籠罩。他的聲音如同受傷的猛獸在低吼:“本督嘔心瀝血,整軍經(jīng)武,清肅吏治,所為者何?!不正是為陛下守好這云州門戶?!不正是為保一方安寧?!”
他指著孟桂嶺的鼻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你卻在本督面前妄言悖逆?!妄議大乾天威?!質(zhì)疑本督忠心?!你這是在動搖軍心!擾亂云州大局!”
孟桂嶺臉色微白,但腰桿依舊挺直,迎著皇甫瑞燃燒著怒火的眸子,毫不退縮:“都督息怒!末將絕無此意!只是提醒都督,樹大招風(fēng),凡事當(dāng)有度……”
“度?!”皇甫瑞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冷笑,打斷了他,“這個‘度’,輪得到你來教本督?!你孟桂嶺,是不是以為仗著幾分資歷,就可以對本督指手畫腳?就可以危言聳聽,惑亂人心?!”
他猛地一揮手,厲聲喝道:“來人!”
門外侍立的玄甲親兵應(yīng)聲如雷,魚貫而入,瞬間將軒榭圍住,手按刀柄,殺氣騰騰。
“副都統(tǒng)孟桂嶺!”皇甫瑞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冰冷刺骨,再無半分轉(zhuǎn)圜余地,“言語無狀,妄議上官,惑亂軍心!即刻革去一切職務(wù),押入州府大牢!嚴(yán)加看管!沒有本督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