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jīng)不是檔案照片上那個雖然陰郁、但依稀還帶著一絲年輕人桀驁不馴神色的王德海了。逃亡的歲月像一把殘酷的刻刀,在他臉上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他的皮膚被省城的烈日和工地的風沙侵蝕得黝黑粗糙,眼角和額頭上,過早地爬上了幾道深深的、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皺紋。那雙眼睛深陷在眼窩里,曾經(jīng)的陰鷙被濃重的疲憊和恐懼所覆蓋,顯得渾濁而無神,只有在偶爾的瞬間,才會透出一絲屬于困獸的、警惕的光。
趙承平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了那雙被銬在桌前的、布滿老繭的手上。那是一雙典型的、靠出賣力氣為生的人的手——指關節(jié)粗大,掌心和指腹覆蓋著一層磨損得發(fā)黃發(fā)硬的厚繭,有些地方甚至還有新舊交錯的裂口。指甲縫里,嵌著洗不掉的黑色油污和泥垢。這雙手,完美地詮釋了他在宏發(fā)市場作為一名臨時搬運工的身份。
如果不是親手將他抓獲,如果只是在街上擦肩而過,趙承平絕對不會將眼前這個散發(fā)著汗臭和廉價肥皂混合氣味的、卑微落魄的中年男人,與那個心思縝密、反偵察能力極強,在京州攪動風云的巨大陰謀中扮演關鍵角色的“鬼影”聯(lián)系在一起。他就像一滴最普通的臟水,完美地融入了這片名為“底層社會”的汪洋大海,無聲無息,也無人察覺。這種極致的反差,反而讓趙承平心中警鈴大作——這恰恰證明了王德海的偽裝有多么成功,他的內(nèi)心有多么堅韌和可怕。
時間在審訊室里緩慢流淌,墻上的石英鐘發(fā)出的“滴答”聲,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聲音,每一聲都像一記小錘,不輕不重地敲擊在王德海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上。他能感覺到對面那道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自己,那是一種不帶情緒、卻擁有巨大壓迫感的審視,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直視他內(nèi)心深處最黑暗的秘密。他放在腿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絞緊,手心的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褲子。
終于,在這漫長的、如同酷刑般的沉默之后,趙承平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威脅,也沒有質問,就像是在和一個老熟人聊天,但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王德海,”他緩緩地念出這個名字,像是在確認一個事實,“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匆夷銌??br>
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捅進了王德海一直緊鎖的心理防線。他的身體猛地一顫,那顆始終低垂的頭顱,第一次有了輕微的、幅度極小的搖動。
他沒有發(fā)出聲音,只是搖了搖頭。
然而,他那雙始終躲閃、不敢與任何人對視的眼睛,卻暴露了他的內(nèi)心。
趙承平看著他那副頑抗到底的姿態(tài),嘴角勾起一抹幾乎無法察覺的、冰冷的弧度。他沒有提高音量,依舊用那種平穩(wěn)到令人心悸的語調(diào),緩緩地拋出了第一枚重磅炸彈:
“京州,‘10·23’專案。想起來了嗎?”
“京州”這兩個字,如同兩根燒紅的鐵釬,狠狠烙進了王德海的耳朵里。他那一直如石像般僵硬的身體,瞬間繃緊到了極致,仿佛被一根無形的冰錐刺中了脊椎。他極力控制著自己,但喉結還是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發(fā)出了一聲細微的吞咽聲。他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那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死死地壓回了肚子里。京州,那個他逃離的、如同噩夢般的城市,那個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永遠埋葬在記憶深處的地名,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