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有人,敢心存僥幸。
再也沒有人,敢在建材上,動歪腦筋。
時間,是最公正、也是最沉默的治愈師。
它從不言語,只是推動著日升月落,草長鶯飛,于無聲處,撫平最深的創(chuàng)口,讓廢墟之上,重新長出希望。
當那些曾經(jīng)被冰冷腳手架和綠色圍擋包裹的工地,褪去一身的“手術(shù)服”,重新沐浴在春日的暖陽下時,距離那場席卷整座城市的“建筑風暴”,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年。
又是一個春天。萬物,都在以一種不可阻擋的溫柔力量,悄然復蘇。
趙承平的車,停在了市第一中學嶄新的校門外,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他沒有下車,只是搖下了車窗。
他特意選在了下午的課間休息時間。
清脆的下課鈴聲,像一把撒向天空的、歡快的豆子,瞬間,讓整個沉寂的校園,沸騰了起來。
教學樓的門“轟”地一聲被推開,無數(shù)個穿著藍白校服的、朝氣蓬勃的身影,像決堤的潮水般,涌向操場;@球的撞擊聲、女孩們的嬉笑聲、男孩們追逐打鬧的呼喊聲,混合著青草和陽光的味道,交織成一曲最動聽的、名為“青春”的交響樂。
而那棟曾經(jīng)被專家判定為“病入膏肓”的教學樓,此刻,正靜靜地矗立在這一切的背景之中。
它比原計劃,矮了一層。這是拆除頂層、進行整體結(jié)構(gòu)降載加固后,留下的最明顯的痕跡。墻體上,那些因為植入新的“鋼筋鐵骨”而留下的、細微的修復色差,在明媚的陽光下,幾乎已經(jīng)看不出來。
但趙承平看得見。
他的目光,仿佛擁有了X光般的穿透力,能清晰地看到,那些被重新加粗的承重柱里,包裹著怎樣堅實的鋼筋;能“聽”到,那些經(jīng)過雙重檢測的高標號混凝土,在凝固后,發(fā)出的那種沉穩(wěn)而踏實的回響。
他甚至能回憶起,在去年那個最酷熱的夏天,他站在這片工地上,看著取出的芯樣,在自己手中,像餅干一樣碎裂時,那種從腳底板,一直竄到天靈蓋的、冰冷的恐懼。
而此刻,朗朗的讀書聲,正從那些明亮的窗戶里,隱隱約約地傳來。那聲音,清澈、有力、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趙承平靠在椅背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沒有進去,沒有去驚動任何人。他只是像一個最普通的、在路邊小憩的過客,貪婪地,聆聽著這一切。
他知道,這讀書聲,這歡笑聲,就是對他過去那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的,最高褒獎;是對他和他的團隊,在那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中,所有付出的,最溫柔的慰藉。
這,就是他為之戰(zhàn)斗的一切的意義。
良久,上課鈴再次響起。喧鬧的操場,重歸寧靜。
趙承平重新發(fā)動了汽車,悄然離去。他的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種如同農(nóng)人看到滿倉稻谷般的、深沉而質(zhì)樸的滿足。
下午三點,市中級人民法院,第一審判庭。
那起牽動了全市目光的“8.12”重大工程安全隱患系列案件,迎來了最終的宣判。
趙承平?jīng)]有去現(xiàn)場。
專案組解散后,他早已回到了紀委的日常工作崗位。他像往常一樣,處理著手中的文件,批閱著下級的報告。只是,他辦公桌上的電腦屏幕,悄無聲息地,切換到了法院庭審的直播畫面。
畫面里,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崔東、劉廣源、魏建民……以及一長串他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此刻,都穿著灰色的囚服,垂著頭,站在被告席上。他們的臉上,再也沒有了昔日的囂張與體面,只剩下死灰般的、對命運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