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這個夜晚,大唐京師之中。
城里有一條長街,住的都是朝中大臣,其中一處府邸乃是劉伯瘟的家宅,而在這座家宅的旁邊另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
這座院子很特殊……
放眼整個大唐京城,只有這里舍有監(jiān)視的暗探,雖然表面上看來只是一些打更的更夫或者商販,但是暗地里卻時時刻刻都在監(jiān)視這座小院子。
所以,軟禁這個詞很適合這座小院子的主人。
至于為什么軟禁……
原因很簡單,這院子的主人是天下三大智者之一,南云帝師,武清風。
夜涼如水,有風習習,雖然此時已經(jīng)是深夜,但是長街上忽然有人漫步而來,頓時引起小院子四周的暗探警惕,其中一個更夫立馬沖著人影走過去。
到了跟前才發(fā)現(xiàn),原來竟是劉伯瘟,于是更夫連忙躬身,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首座”。
大唐天子暗衛(wèi),劉伯瘟乃是首座,據(jù)說如今的天子暗衛(wèi)已經(jīng)有幾萬人,無孔不入的散布在整個天下各處,有走卒販夫,有乞丐貨郎,有豪門大閥家主的小妾,也有賣身為奴看似悲慘的奴才。
無孔不入,天子衛(wèi),首座,劉伯瘟,明面上是大唐六部尚書之一的吏部尚書,暗地里則是掌管全天下最龐大的暗探組織。
伴隨著這個更夫的躬身恭敬,老劉微微頷首稍作一些表示,淡淡道:“本座這兩天被陛下抓差,喊去宮里幫著批閱奏疏,足足忙到現(xiàn)在才被放出來,所以回家之前先過來轉(zhuǎn)上一轉(zhuǎn)……”
老劉說到這里微微一停,緊跟著再次慢條斯理的開口,問道:“武老頭的情況如何?”
更夫連忙道:“回稟首座,一如往常,這位南云帝師每天出門溜達,傍晚之前必然按時按點的回來。他很守規(guī)矩,從沒有想要逃跑……”
劉伯瘟頓時笑了起來,大有深意的道:“他守規(guī)矩?那是因為他知道有暗探跟著他!”
更夫嚇了一跳,急急解釋道:“首座,我們絕不可能泄露身份!
劉伯瘟笑的悠然,淡淡道:“你們自然不敢泄露身份,武老頭也不可能察覺到你們跟著,但是,他這種人物僅用推測便可以猜到身邊的情況。”
更夫小心翼翼道:“那,那,我們還繼續(xù)監(jiān)視嗎?”
劉伯瘟微微的搖了搖頭,語帶深意道:“短時間之后,不需要再監(jiān)視,因為陛下已經(jīng)決定,放武老頭回南云一陣子,等他回來之后,再繼續(xù)監(jiān)視便可……”
更夫有些發(fā)懵,茫然不解道:“放回去?一陣子?這老頭如果回了南云,怎么可能再乖乖的回來!
劉伯瘟悠悠然道:“這種事無需你等擔心,武老頭肯定會乖乖回來的!”
說著擺擺手,淡淡道:“今晚不需要監(jiān)視了,放你們一次休息假,本座要去他的小院子坐坐,拽著這個老頭兒聊上一聊!
更夫倒是精明,聞言頓時領(lǐng)會,嘿嘿低聲道:“您又要用攻心之術(shù)吧!”
老劉頗為贊許的看了更夫一眼,但卻并沒有開口予以解惑,只是再次擺擺手示意更夫放假,然后老劉自己背著手慢悠悠的踱步進了小院子。
他進門的時候壓根不敲門,就仿佛是在回自己的家,進門之后并不直奔屋子,而是在小院里面繼續(xù)慢悠悠的踱步。
他的姿態(tài)非常悠閑……
比如看到地上有清掃之后堆在一起的雪堆時,他俯下身子湊上去仔細觀察半天,發(fā)出一聲稱贊,嘖嘖說一聲‘不愧是南云帝師,干雜活也能干的利索’。
又比如看到墻角摞著的酒壇子,他也走過去附身觀察一會,仿佛自言自語一般,說一句‘可惜呀,喝酒終究不能一醉解千愁啊’。
忽然,院子里有人一聲冷哼……
隨即就看到身影出現(xiàn),正是滿頭白發(fā)的武清風。
武老頭出現(xiàn)之后,直接走到院子中央的小亭,靠著一張小石桌坐下,順勢朝著正在溜達的劉伯瘟招了招手。
于是,老劉慢悠悠的也走進了小亭之中坐下。
……
智者之間的言辭交鋒很奇怪,經(jīng)常比鄉(xiāng)野村夫的言辭還要粗俗,只聽武先生冷冷問道:“怎么著?又來看看老夫有沒有死?放心吧,老夫死不了,你們大唐沒有滅亡之前,老夫絕不會閉上自己的眼睛!
老劉的言辭同樣粗鄙,嘿嘿冷笑著反諷道:“我們大唐肯定不會滅亡,但是你們南云可就難說了,武老頭,跟你通報一下最新的消息吧,要不你猜猜,具體都是啥?”
哪知武先生直接扭頭,淡淡道:“老朽乃階下之囚,沒興趣聽任何消息。”
然而劉伯瘟仿佛沒聽到,自顧自的開口道:“我大唐軍隊自半月前出征,以橫掃披靡之勢不斷攻城掠地,如今已踏平整個南云,數(shù)十萬兵馬于臨安合攏……”
“嘿嘿,現(xiàn)如今的南云京師,你猜猜什么情況,足足五百門紅衣大炮對著準備開火啊!”
“只需要一輪齊發(fā),你們的南云可就沒了哇,武老頭,這消息難道你也沒興趣聽嗎?”
不愧是智者之間的交鋒,武先生的面部表情沒有絲毫波瀾,反而淡淡道:“你我皆都心知肚明,大唐現(xiàn)在不可能滅掉南云,你們皇帝陛下楊一笑乃是睿智之人,他不可能做出殺雞取卵的短視行徑!
老劉頓時一豎大拇指:“行,沒唬住你!”
武清風拎起小石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順手之下,給老劉也倒了一杯,語氣繼續(xù)淡淡道:“議和什么時候開始?準備吞下多少州域?”
老劉也不隱瞞,立馬予以答復:“二十個,多一個不要,少一個不行,并且,每個州域都得由我們指定。”
武清風的神情悲愴,喃喃道:“要的并不多,南云那些蠢貨肯定欣喜欲狂,所以,你們的謀劃又成功了!
老劉直接用了一招戳心窩子的壞招:“這些蠢貨之中領(lǐng)頭的就是你那弟子,南云皇帝,中興之君趙構(gòu)……”
武清風仰頭,看天,足足良久,發(fā)出一聲黯然的嘆息。
老劉忽然又開口,語氣沒有絲毫商量的可能,直接道:“我朝陛下已經(jīng)決定,派出龐大的談判使臣團,自古以來都是敗者來勝者這邊求和,但我們大唐卻準備謹守禮儀去你們那邊,怎么樣,是不是覺得大唐很不錯!
武清風何等人物,僅僅稍微思考就洞穿這個意圖,頓時怒道:“你們是要趁機把南云所有地域走一個遍,讓那些所謂的談判使臣去掌握南云各州各地的風土人情,由此做出準備,將來吞并之后迅速歸化百姓。”
劉伯瘟絲毫不詫異武老頭能看穿,反而笑意岑岑的反問一句道:“這樣難道不好么?你應該知道南云的百姓有多慘!我們大唐現(xiàn)在就著手準備歸化之事,將來歸化的速度越快越能讓百姓享受安定,對不對?”
武先生開口想要反駁,然而半晌卻發(fā)不出任何言辭,足足良久之后,再次黯然一聲嘆息。
劉伯瘟這次沒有戳他心窩子,而是語氣頗為和氣的開口道:“我們陛下還決定,使臣團南下的時候帶上你,換句話說,陛下決定放你離開了!
說完之后,詭異一笑,問道:“怎么樣,武老頭,終于可以回家,終于逃脫軟禁,是不是驚喜欲狂,是不是滿心激動!
哪知武先生卻瞬間滿臉警惕,豁然起身并且神情凝重,嘶聲問道:“你們又有什么詭計?楊一笑又想干什么?像老夫這種人物,你們不可能就這么放我回歸!
劉伯瘟嘿嘿笑了幾聲,慢悠悠的伸手示意武先生坐下,然后才笑意岑岑開口道:“其實也沒有什么詭計,無非是我們陛下想收攏一個人才……”
“但是呢,這個人才的腦筋有些死!”
“如果套用世上那些蠢笨之人的話,這個人乃是個一腔赤忠的精忠之人,然而在你我這種人物眼里,這個人的性格分明是迂腐到極點的愚忠之輩……”
武先生瞬間便知道是誰,脫口而出道:“你說的是岳鵬舉!”
老劉絲毫不做隱瞞,直接點頭予以承認:“不錯,就是這位岳將軍,其實在我看來,收不收他無所思,一個愚忠之輩而已,死了就讓他死了唄……”
“可是,我們陛下很在意這個人。”
“所以,我只能費點心思把他弄過來了!”
老劉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武先生,淡笑道:“并且不能只把人弄過來,那樣的話我有無數(shù)種辦法,我們陛下要的是他歸心,所以我必須把他連人帶忠心一起弄過來!
武先生冷哼道:“老夫明白了,難怪讓老夫跟著使臣團一起南下,原來是讓老夫去勸人,你們莫非以為老夫會做這種愚蠢事?”
他說著一停,緊跟著再次冷哼:“幫你們勸我南云的軍中砥柱歸附,你們難道不覺得這是在癡心妄想嗎?”
哪知老劉卻一臉笑瞇瞇道:“我們陛下有足夠的信心,你武老頭這次一定會幫忙……”
武老頭頓時一怔,但是短短時間之內(nèi)便仿佛猜測到一切,于是瞬間臉色凝重,語氣艱難的開口道:“岳將軍是不是出事了?現(xiàn)在是不是有殺身之禍?”
劉伯瘟仍舊一臉笑瞇瞇:“你們南云的朝中已經(jīng)沒幾個好人,所以你武老頭肯定不舍得岳鵬舉慘死,也所以,我們陛下有足夠的信心,陛下說,武先生會幫忙勸說岳將軍歸附的……”
武老頭再次仰頭,看天,又是足足良久之后,忽然發(fā)出今夜第三次嘆息,語帶悲愴道:“老夫如果不幫你們勸他,那么他就會慘死在南云,所以,所以,你們陛下又贏了!”
“楊一笑啊楊一笑,你為什么是如此精明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