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宦官躬著腰,幾乎要趴在地上:“陛下息怒……孟總督……孟總督在城上督戰(zhàn),寸步不敢離……”
嘭!錢雍隆一腳蹬翻了御案一角堆積如山的果盤,瓜果滾落一地。
“督戰(zhàn)?督戰(zhàn)!督得朕連口順心的吃食都沒有!這等粗糲之物也敢呈于御前?”他抓起一塊烤得焦黑的羊腿,狠狠砸向殿角侍立的一個小太監(jiān),“拿去喂狗!”
就在這時,一名身著素凈宮裝的侍女低著頭,雙手捧著一個鎏金托盤,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
托盤上,一盞青玉蓋碗裊裊冒著熱氣。她步履極輕,如同踩在薄冰上,每一步都帶著難以抑制的微顫。殿內(nèi)的喧囂、醉酒貴族的狂笑、杯盞碰撞的刺耳聲,在她周圍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漩渦。
她走到御座下方,屈膝跪下,將托盤高舉過頂,纖細的手指也因為用力而關(guān)節(jié)發(fā)白!氨菹拢堄脜⒉!彼穆曇艏毴粑脜取
錢雍隆正醉眼朦朧地與旁邊一個妖艷的妃子調(diào)笑,不耐煩地?fù)]揮手。
那妃子嗤笑一聲,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錢雍隆身體一晃,手臂猛地向外一掄。
“嘩啦!”
燙的參茶潑灑出來。一滴滾燙的茶水,不偏不倚,恰好濺落在錢雍隆那沾著油漬和酒痕的龍袍袖口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殿內(nèi)的喧囂驟然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那個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影上。
錢雍隆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袖口那塊迅速擴散的深色水漬。他臉上的醉意和調(diào)笑瞬間凍結(jié),如同被一層寒冰覆蓋。他慢慢地、極慢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下方那張瞬間慘白如紙、寫滿驚恐的小臉。
“蕓香……”老宦官發(fā)出一聲極低的、絕望的呻吟。
“好……”錢雍隆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如同毒蛇在吐信,“好大的膽子!御前失儀……”
他沒再說下去,只是猛地抬起腳,狠狠踹向蕓香高舉的托盤!
托盤連同滾燙的茶碗一起飛了出去,砸在鋪著厚地毯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碎裂聲。滾燙的茶水濺了蕓香一身。
“拖下去!”錢雍隆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厲得刺破殿堂的寂靜,“給朕打!狠狠地打!二十鞭!一鞭都不許少!就在此地!讓所有人看著!”
兩個如狼似虎的禁衛(wèi)面無表情地從殿角沖出,一把架起癱軟在地、連哭喊都發(fā)不出的蕓香,粗暴地將她拖向殿中空地。很快,沉悶的皮鞭著肉聲取代了絲竹樂聲,一下,又一下,撕裂空氣,也撕裂了少女微弱的哀鳴。血珠,隨著每一次鞭子的揚起,濺落在華貴的地毯上。
孟北鳴的親兵統(tǒng)領(lǐng)李校尉,奉命在殿門外“護衛(wèi)兼監(jiān)視”,此刻他緊握佩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眼神死死盯著殿內(nèi)那施暴的景象,牙關(guān)緊咬,幾乎要滲出血來。
之后幾日,蕓香這個名字,連同她背上那縱橫交錯的紫黑色鞭痕,成了行宮角落里一則沉重而壓抑的禁忌話題。
直到一個深夜。
行宮深處的寢殿依舊燈火通明,酒氣和放縱的氣息濃得化不開。錢雍隆被幾個內(nèi)侍半扶半架地送回來,顯然已爛醉如泥。他步履踉蹌,眼光迷離地在殿內(nèi)掃視,最后定格在角落里一個正低頭收拾殘酒壺盞的侍女身上。
燭光昏暗,勾勒出她纖弱的身影和半張清秀卻毫無血色的側(cè)臉——正是蕓香。她額角還殘留著幾道未褪盡的青紫。
錢雍隆渾濁的眼睛里驟然亮起一絲野獸般的光。
“你……”他嘿嘿傻笑著,推開攙扶的內(nèi)侍,搖搖晃晃地朝角落撲去。“過來……給朕……醒醒酒……”
一股濃烈刺鼻的酒氣當(dāng)頭罩下。蕓香驚得渾身一顫,手中的銀壺“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她下意識地想后退,手腕卻被一只滾燙、油膩的手死死攥住,一股蠻力猛地將她向前拖拽!
“陛下!陛下饒命!”蕓香魂飛魄散,拼命掙扎起來。瘦弱的身體爆發(fā)出絕望的力量,指甲無意間狠狠劃過錢雍隆湊近的臉頰。
“啊——!”一聲痛楚和暴怒的咆哮震動寢殿。
錢雍隆捂著臉頰,那里赫然出現(xiàn)了三道刺目的新鮮血痕。醉意瞬間被狂怒取代,他的臉扭曲得如同惡鬼。
“賤婢!竟敢傷朕!造反了!反了天了!”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聲音因極度的憤怒而變調(diào),“來人!給朕把這個謀刺君父的賤婢拖出去!腰斬!立刻!就在外面街口!讓全城的刁民都看著!看誰還敢忤逆朕!”
“陛下!陛下息怒!她……”老宦官撲通跪下,想要求情。
“滾開!”錢雍隆一腳將他踹開,暴戾的目光掃過聞聲沖進來的禁衛(wèi),“還不動手?!等著一起掉腦袋嗎?!”
禁衛(wèi)們臉色煞白,再無半分猶豫,如狼似虎地?fù)湎虬c倒在地、徹底失去反抗意志的蕓香,粗暴地拖著她向外走去。少女細弱的哭求聲在冰冷的寢殿石板上拖曳,很快消失在門外濃重的夜色里。
李校尉站在寢殿門外的陰影中,看著蕓香像一片枯葉般被拖走。黑暗中,他猛地閉上了眼睛,腮幫劇烈地鼓動著,胸膛劇烈起伏,握著刀柄的手背上,指甲深深陷進了掌心皮肉里。
總督衙門議事廳內(nèi),氣氛凝重如鐵。孟北鳴正與幾名渾身浴血的守城將官對著粗糙的海州城防圖低聲爭論。汗水混合著塵土,在他們臉上沖出泥濘的溝壑。
“報——!”一個帶著哭腔的嘶喊猛地撕裂了廳內(nèi)的爭執(zhí)。
傳令兵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臉色慘白如死人,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大人!行宮……行宮那邊……蕓香姑娘……蕓香姑娘她被……”
孟北鳴霍然抬頭,銳利的目光釘在傳令兵臉上:“蕓香怎么了?說清楚!”
“陛下……陛下下旨……腰…腰斬……”傳令兵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就在南市口……剛……剛行刑……”
“腰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