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不再有王府中的雍容沉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窮途末路之下爆發(fā)出的、混合著懇求、威脅與巨大誘惑的嘶啞咆哮,穿透了冰冷的空氣,清晰地送上了關(guān)樓。
“你看清楚!是我!劉敏!” 他張開雙臂,仿佛要將自己完全暴露在對方可能的箭矢或炮口之下,姿態(tài)是前所未有的坦誠,卻又充滿了搏命的氣勢。他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但回應(yīng)他的是令人窒息的寧靜,無人應(yīng)答他。在守關(guān)的燕軍眼里,他就是流寇,兩萬義軍無非是一幫草莽而已。
“我知道你在上面看著我!別裝聾作!聽我說!聽我——” 他聲音陡然拔高,幾乎破音,帶著一種撕裂心肺的急迫:
“耿將軍!我劉敏在你們眼里只是賊寇而已! 他猛地一指東方,那是蜀州方向,乾軍大軍襲來的方向:“但,我今日是特意投奔云州都督,還給他帶來了兩萬人馬,還有招兵買馬的錢財。你們?nèi)绻婚_關(guān)門,這些將被后面的乾軍所得,他們才是真正的狼虎之師!”
劉敏的聲音帶著洞察一切的悲憤和急切的提醒: “大乾真正的目標根本不是我而是云州!是沈都督!是你們整個大燕在云州的根基!八萬!整整八萬最精銳的乾國鐵騎,攻城拔寨,摧毀重重關(guān)隘,目標直指云州腹心!他們要蕩平云州勢力,完成天下一統(tǒng)!”
他頓了頓,聲音轉(zhuǎn)為一種苦口婆心的勸誡,甚至帶著一絲同仇敵愾的意味: “耿將軍!我劉敏起兵反燕,是不假!那是因為朝廷昏聵,官逼民反!但我骨子里,依舊是大燕子民!如今乾寇入侵,侵我中原,屠我百姓,占我城池!他們才是我們共同的不共戴天之?dāng)!?br>
劉敏的聲音陡然充滿了巨大的誘惑力: “放我進去!打開關(guān)門!我劉敏雖敗,但麾下這兩萬兵馬,是百戰(zhàn)余生的精銳!不是那些庸碌的虎賁營官兵可比的!還有——” 他猛地朝身后一揮手,幾名親衛(wèi)立刻驅(qū)趕著幾輛沉重的馬車艱難地來到陣前。車簾被粗暴地扯開,在夕陽余暉下,露出里面堆積如山的金磚、銀錠、璀璨奪目的寶石、精致的玉器……刺目的寶光瞬間照亮了太平關(guān)上驚愕的臉龐。
“看見了嗎?!這是我席卷巴川府庫、世家豪族收羅積攢的財富!價值連城!富可敵國!我劉敏愿意將此等巨財,悉數(shù)獻給云州都督沈達沈大人!助他招兵買馬,整軍經(jīng)武!這些財帛,絕不能落入乾軍之手,絕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些入侵者!這是大燕的財富!是云州抵抗乾寇的軍資!”
他的聲音再次拔高,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決心和煽動力: “耿將軍!你想想!乾軍氣勢洶洶,挾大勝之威而來!沈都督雖強,但云州一地之力,能獨自抗衡八萬虎狼鐵騎嗎?加上我這兩萬久經(jīng)沙場的精銳,再加上這足以支撐數(shù)年征戰(zhàn)的潑天財富!我們合則兩利,分則兩亡!合兵一處,共同抵御乾寇,這才是當(dāng)下保全云州、保全大燕在西南最后基業(yè)的最明智、最迫切的選擇!”
劉敏激動地揮舞著手臂,額頭青筋暴起,眼中布滿血絲,那份賭徒般的狂熱和絕境求生的懇切達到了頂點: “開門吧,耿將軍!為了云州!為了大燕!為了你我共同的身家性命!放我入關(guān)!我劉敏在此立誓,入關(guān)之后,唯沈都督馬首是瞻,共同抗乾,若有二心,天誅地滅!”
關(guān)樓上,依舊一片死寂。只有那染血的“耿”字大旗,在越來越猛的夜風(fēng)中瘋狂舞動,發(fā)出沉悶的拍打聲。巨大的虎尊炮黑洞洞的炮口,在暮色中如同死神冰冷凝視的眼睛,依舊死死地鎖定著關(guān)下那個渺小卻無比刺眼的蟒袍身影。
耿舜功身披玄色山文甲,頭盔下的臉膛如刀劈斧鑿般冷硬。他沒有看那堆積如山的財寶,目光鷹隼般死死釘在劉敏沾血的蟒袍上,聲音不高,卻壓過山風(fēng),冰冷地砸在關(guān)下每一個人的耳膜上:
“漢王?哼!劉敏,你好不知廉恥,居然敢自稱漢王,本將只認云州都督府的虎符!”他右手猛地一揮,關(guān)墻上瞬間豎起密密麻麻的火銃黑洞洞的槍口,如同鋼鐵荊棘叢生!疤疥P(guān),不是流寇的避難所!想活命,想入關(guān)?好!”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鐵律: “命令你全軍!放下所有兵器!甲胄、弓弩、刀槍、短刃,一件不留!堆于關(guān)前壕溝!劉敏,讓你的人馬分批過來,每百人一隊,卸甲棄兵,徒手入關(guān)!入關(guān)即縛!若有一人持刃,一甲未卸……”他指向關(guān)樓旁那幾尊重新填裝完畢、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虎尊炮,“——關(guān)下之人,皆化齏粉!”
命令如同冰水澆頭,劉敏殘軍一片嘩然騷動。放下武器?那與待宰羔羊何異?無數(shù)目光驚疑、憤怒、絕望地投向
耿舜功的鐵令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每一個殘兵的耳中。關(guān)下死寂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壓抑的騷動和粗重的喘息。放下武器?卸甲?徒手入關(guān)?這簡直是比死更難咽的屈辱!
“漢王!不可!”劉敏身旁一名虬髯將領(lǐng)目眥欲裂,手按刀柄,“弟兄們寧可戰(zhàn)死關(guān)下,也不做待宰羔羊!”
“閉嘴!”劉敏猛地回頭,眼中血絲密布,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戰(zhàn)死?讓乾軍在后面一邊收尸一邊笑嗎?!”他環(huán)視周圍一張張絕望、憤怒、不甘的臉,聲音陡然拔高,撕裂了風(fēng)聲:“都聽 見耿將軍的話了!放下!都給本王放下!刀槍!盔甲!弓弩!一件不留!”
他率先翻身下馬,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干脆!皣W啦”一聲,那柄象征權(quán)柄、鑲嵌寶石的佩刀被他重重摜在泥濘血污之中!緊接著,他親手解開破碎蟒袍下的精鋼護心鏡,解開肩甲、臂縛……沉重的甲葉一件件落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最后,他褪下那件沾滿塵土與血漬的蟒袍,露出里面樸素的深衣,在寒風(fēng)中顯得單薄而狼狽。